叶一诺和史蒂夫呆立在原地。
    缅甸兵没有停留，转身就走了。唯独那个开枪的领头人盯着金发的史蒂夫看了很久，久到让后者觉得度秒如年，才最后一个缓慢离去。
    直到地上一滩血迹渗入土里，被周遭的野草汲取殆尽，仅仅留下一条拖曳的痕迹时，叶一诺才张开干涩的嘴：“妈的，出事了。”
    那些凝聚在周围，看着先前那一幕发生的本地人，似乎对此早已见多不怪，仅仅只是看了一眼逐渐沉入河里的尸体，就没再理会，纷纷忙着手头的事去了。
    捕鱼的人依然捕鱼，收摊的人依然收摊。
    仿佛刚才那个缅甸兵开枪打死的不是人，是一只没人要的野狗。
    史蒂夫一脸颓然，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说道：“老子还以为当街开枪杀人的事只会在美洲的街头上出现，没想到你们亚洲人也这么狠，难怪老大说你们这片区域的人做事很不讲规矩，法克！不就是一个卖鱼饵没交保护费的马仔？有必要开枪弄死？”
    叶一诺沉默了几秒，轻声说：“刚才那个家伙，是谁？”
    一个戴着草帽，穿着渔夫装的男子从岸边走了上来，他嘴里咬着已经燃尽了的烟头，说道：“驻扎在这里的缅甸兵营营长，他老子是缅甸军队内部的大佬，这家伙在景栋待了十几年，没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我们可能已经被盯上了，这也是我不敢露面的原因。”
    叶一诺眯眼看了一眼乔装打扮的孟坡，又望向河面，说道：“刚才我们要是帮这个家伙说话，是不是也会被一起毙了？”
    孟坡没有说话，径直走向了那辆越野车。
    史蒂夫打了个颤，从口袋里拿出一袋麻叶子点燃，猛吸了好几口，微颤的手指这才平静下来，他道：“真要这样，给钱能解决不？”
    叶一诺拍了拍他的肩膀，丢下了一句话：“跪下来可比钱管用。”
    史蒂夫对着空气谩骂了几句。
    两人上车后，孟坡调转车头，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开去。
    “去哪？”
    叶一诺问。
    “见线人。”
    孟坡面无表情说，“真线人。”
    叶一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其中缘由，低笑道：“好一招以假乱真，钓鱼就得用最珍贵的鱼饵，是这个理？”
    孟坡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正在抽麻叶子的史蒂夫，说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如果被那家伙盯上，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叶一诺道：“不是已经被盯上了？”
    孟坡摇头，说道：“他没对你们出手，只是弄死了那个我临时找来的顶替品，是好事，这代表他拿捏不准你们的来路。在这个地方，缅甸兵的确可以随便杀毒-贩，但也要看后果，要是不小心动了某些奶酪，毁掉了进货的路线，景栋就不会这么平静了，这是一个双向的掣肘。”
    叶一诺冷笑道：“我怎么知道接下来你会不会再这么坑我？拿我当诱饵去完成你的试探，合着你根本就不是为了跟我合作，而是为了利用我？”
    孟坡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叶一诺没有说话。
    孟坡道：“我不能抛头露面，你应该清楚，一旦我被盯上，你也会受到牵连。不过现在纠结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后面我们没有机会再跟那个家伙打交道了，你大可放心。”
    叶一诺问道：“你从进景栋开始，就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孟坡沉声道：“我进金三角深处的进度，本来应该在半个月之后，但因为进芒新市的那批缅甸兵，不得已提前了一些。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叶一诺点了点头，神情紧绷：“我这次进金三角，也被盯上了，盯上我的人，很有可能跟缅甸方有关系。”
    孟坡脸色阴沉了一些：“看来进去的计划要提早了，等把这批货交出去，今晚十二点，我们就出发。”
    叶一诺心头一动：“这么着急？”
    孟坡瞥了他一眼，问：“你还想帮她？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你也是，我也是，她也是，后面那个外国佬也是，所有人都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控制不了的。”
    叶一诺看了一眼窗外，说道：“那你又为什么要为自己老婆报仇？”
    孟坡脸上涌出一抹怒意，踩着油门的脚用力了几分，声音显得有些压抑：“这是两种不同的概念，你理解不了！下次，如果你再敢用我老婆的事来反驳我，我保证会用枪打穿你的脑袋。”
    叶一诺仍然看着窗外：“命和命，真的有区别吗？”
    一只夹着麻叶子烟卷的手从后座伸了过来，左右晃动之间，一股诡异的味道顿时在车内飘散，无形间令人心神宁静了许多。
    史蒂夫朝着用手盖住鼻子的叶一诺咧嘴一笑：“你们要不要来一口？味道很不错的，能让你忘记烦恼。”
    孟坡恢复平静，专心看路开车，没有理会。
    叶一诺不去理会这家伙的打岔，自顾自道：“等把货交出去了，送我回去，柳什那边，我来想办法。”
    十多分钟后，车辆停在了一条紧靠着主干街道的辅路上。
    这里有一些售卖熟食的摊贩，他们将那漂浮着一层罂粟壳的热锅摆在门口，张望着来往的行人，时不时用发黑了的勺子把煮烂了的肉舀起来散发香味。
    孟坡带着两人随意逛了逛，然后走到一个蹲在门口的摊贩面前，指着边上泡在一团黑水里的“茶叶蛋”，用本地话问：“多少钱？”
    骨瘦如柴的摊贩懒洋洋抬头看了一眼，把嘴里的烟头直接扔进装着鸡蛋的锅里，说道：“有多少活，给多少钱。”
    孟坡便从口袋里拿出三张美金递给他，然后半弯下腰，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又抬手指着停在路口的越野车，把手里的钥匙扔给了他，直到摊贩点了点头，他便朝着叶一诺和史蒂夫扬了扬下吧，转身朝着另外一边的路口走了出去。
    叶一诺跟在他后头问：“就这么搞定了？”
    孟坡头也不回道：“今天晚上我会再过来一次，如果见到他在这里，货就安全进去了，到那边自然会有人接应我们，如果他不在，那咱们就得想别的办法。拿钱是规矩，说的话是暗号，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叶一诺跨步上前，和他并肩道：“如果我让老挝的人保住柳什，你有没有意见？”
    孟坡那双沉着的眸子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个问题对你来说重要么？那是你的底牌。”
    叶一诺轻声道：“我感觉到你身上的杀意。那些孩子，和她，跟你的老婆比起来的确不算什么，但拔冲僧人死的时候告诉我，求我救赎她。”
    孟坡嗤笑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你当自己是菩萨，还是佛祖？一个人类救赎另外一个人类，可能吗？你连自己明天会不会活着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想着去救一个小时候被性侵了的女孩，真是天真。”
    叶一诺恍惚道：“上一个这么教训我的人，已经死了。当然，这句话不是在威胁你，只是我突然有些怀念他。”他笑了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一个女人的性命，怎么也不可能影响到具体的计划吧？”
    孟坡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史蒂夫一脸的憔悴，压根没有去注意这两人在说些什么，尽管他根本听不懂中文。他伸手搭着叶一诺的肩膀，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妈的，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