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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都没有,更别谈有什么风流韵事性生活。
公寓内打扫的阿姨带着防护口罩去应门,隔着铁栅问清了金城的名字和来由,回去附到徐准耳边转告。徐准挥手,“让他进来。”金城谢了阿姨进去,沿途地上散落一地的a4打印纸、场景素描和手写稿,几只老烟鬼云山雾罩,将好好的公寓污得不像人住的地方,唯独徐准抱着瓶酒躺在里面,还挺标新立异。
金城一身年轻人的休闲时装,打扮得挺亮眼,像个正在飞速蹿红的明星样。见着徐准,先不说话,只是捂住口鼻难受似的咳嗽了几声。徐准从单人沙发里坐起,从地上捡起只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酒,道,“老徐,老姜,麻烦二位带着小王小李先出去。烟灰缸也带出去,怕你们待会要用时找不见。”
几个中年编剧都是自出道就跟着徐准一起干,跟着徐导打江山的交情,徐准什么荒唐的事都见过,此时见怪不怪,有序离场,其中有个年纪小的编剧,还勉励似的拍了拍金城的肩膀。
阿姨走时拉开了窗帘还开了窗,一屋子难闻的烟味渐渐散去。等人差不多走完,金城琢磨着差不多可以开始演戏,低头做出眼泪垂睫的模样,“……徐准,你还要我吗。”
徐准开门见山,“我不需要你这样在片场连一份盒饭不好都要责骂后勤组的演员。”
“那次的事是,”徐准手势打住他。他转而哭着又道,“我可以改……只要你以后……”
“不,我们没有再合作的可能,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徐准的酒快喝完了,酒意上头,看到金城就想起围绕这部戏前后发生的所有不堪的一切,如今看到金城不高兴,他更不高兴,用过的演员就像用过的保险套,见着了心里只有事后的厌恶,是绝对不会再想起曾经的欢愉的。“回国去吧,这里还有别人,不要把自己弄得太难堪。”
说着还真拿起电话给金城预订起了机票。
金城的爱和恨还都挺真实,不知是不是演出来,大踏步受了很大委屈一样走出去,“徐准,你这个混蛋,你会后悔的。”
“很多人都对我这么说过。”
徐准心情不好,他只一点好处,从来不因心情问题耍大牌,心情不好时也照样工作。与几个创作能力审美能力相当的编剧们一起工作到半夜,然后出去吃夜宵喝酒。老同志们从来不八卦小同志的感情问题,聚在一起只讲一个字,喝。徐准喝了一天,这时也依旧不要命似的喝,最终把老编剧们都灌倒,自己还没醉。叫出粗车送人回家。夜宵的油腥在胃里和着酒精起腻,他揉着胃在车上吐了半纸袋,司机帮他打开窗户透气,他看着窗外夜景,觉得空虚。
他的生活就是这样,俗套的三流电视剧台词反复上演,麻木而且无谓。多少人从他这里拿了十倍百倍的好处,还争着说恨他,最终也不可能拿他怎么样。唯一有资格对他说这句话的人,却从未与他恶言相向,连一点与恶毒和恨意沾点边的话都没对他说过。
他此时却恨不能拿所有来换宋承一句我恨你。
第 9 章
宋承与妻子的矛盾愈演愈烈,婚是早晚要离,但这离婚的过程中间又掺上了拖延扯皮各种为难羞辱。沈知书一个人闹也就罢了,她身后还有个外遇对象超市老板,更是泼辣大胆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物。眼看宋承态度很坚决,要钱没有,要命大家一起上警察局,知道针对他是怎么都没用了,沈知书回家找超市老板一合计,最终想出来离婚手续先暂缓,沈知书以宋承妻子的名义,代表宋承找徐准要这笔钱。
两人从网上找到了德顺传媒公司的办公室电话,对方经理跟他们好说歹说也不管,一口一个叫徐准出来,大家一起把这事说清楚来。
在公司那边看来,宋家夫妻就是一伙的,他们也怕把姓宋的两口子惹急了,宋承最终把徐准这段见不得光的陈年往事捅到媒体上去。因此缓兵之计暂时把沈知书安抚下来后,一天三次电话来问宋承的意思。口气遮遮掩掩,最后才问道宋承到底要多少钱才能封口。
宋承一手按着电话,另一手按在平时写字的书桌上,那手在发抖。“我知道了。我妻子的事我来处理,不会再来叨扰贵公司,谢谢您来电告知。”
那边将信将疑,连声说着宋老师不用太辛苦,有什么难处和公司方面沟通,公司帮忙解决,有事常联系,最后祝了声新年愉快,打着哈哈把电话挂掉了。
宋承放下手机收拾好书桌上的笔记本和笔,关了电脑,出外到自来水下继续洗菜。宋承是南方人口味清淡,在蒸笼上蒸了一条鱼,煮了一碗鸡蛋汤,再炒一锅青菜就准备下饭。炒着炒着执锅铲的手抖起来,抖的幅度剧烈竟按捺不住。宋承索性把锅铲往灶台上重重一摔,那锅青菜打翻在地上,溅起的热油烫着了手。
宋承在房里,一个人静静地站立了五分来钟。随后重新收拾好房间,结婚照之类该扔的都扔了,致电叫锁匠进家里来换锁,拿上新钥匙,他换衣服出门前去镇上超市找沈知书。
“这五万块权当最后一点补偿,你嫁给我这两年吃了一些苦,我同情你。女孩子除了钱,名声也很重要,你父母都是老实人,不知道你在秋华镇闯下这样的声誉,我替你瞒着,逢年过节记得回去看看他们,下周离婚手续办完之后,我就不再代你去了。五万是我的底限,以后再来找我或者徐准公司的麻烦,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宋承早就活得没什么意思了,这个倒不怕,你们自己看着办。”
超市老板伸手去摸那张存款卡,他毕竟贪财怕死,不敢与爆发的宋承硬碰硬,徐准公司那么大一个集团,他普通小老百姓,其实并没有真正指望过能从对方身上捞下多少。而沈知书只是安静地望着对面男人,怔怔地流下泪来。那是宋承,她少女时代向往过的梦。只是后来她离开他了。她有她的苦楚,她也不得已,贫贱夫妻百事哀,她不知道宋承究竟是怎样,才能熬得住那样的生活。
宋承回到家,重新做了一顿饭,一个人静静地吃了。他是老师作息规律,平时又经常锻炼,身体倒没什么问题,只是从前照料徐准的时候有段日子长期营养不良,胃部落下点小毛病,得稍微注意下饮食,简单地来说就是得记得多吃饭。
刷完碗筷他听到隔壁老师宿舍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里面的人用吵闹的声音相互喊着新年好。他想明天就是新年了,自己居然不知道。日子一天天地过,每个日期重复着上一个日期,时间对他来说早就没有任何意义。这辈子做过的坏事似乎并不多,遇到的好人却少,所见的尽是些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他是命运是他自己选择的,怨不了任何人,只是难免觉得人生无谓,沉重透顶,叫人看不到什么快乐希望。
宋承是个干脆的人,当晚就给徐准公司回了电话,后来以防万一,还是得和徐准打声招呼。
家事不谐,闹到外人头上去,宋承这么注重名誉的人,脸上也觉得没有光彩。
徐准走前给宋承留了好几个电话,说怕宋承有事找他找不见,他要是为了躲记者手机关机,那就打电话给这几个身边的人,总可以找得到他。宋承自然是没有直接打给徐准,打给了徐准身边的助理,想来叫人转告一下也就够了。谁想接通的那助理是个刚工作不久,对谁都挺热情乐呵的人,一听是宋承就咋呼开了,对手机嗷嗷叫,“宋老师好,宋老师元旦吃饺子了没,您等着我这就去叫徐导接电话……”
徐准那点破事从没刻意瞒过谁,在徐准身边待的,稍有点心的,都能打听明白。因此助理捧着电话就去找徐准,乐呵呵跟做媒似的,“准哥,电话。”
徐准忙着,概不见客,也不问是谁,“挂了。”
助理嘿嘿一笑,“宋老师打来的。”
徐准没想过还能有宋承主动给他打电话的一天,早知道那句“挂了”就该掌自己的嘴。从地上一堆角色和场景设定的速写稿里爬出来,到门边拍下助理的头抢过电话踢他出去,关上门动作一气呵成,“喂,宋承,我是徐准。”
宋承听到电话那边声音,后来又听徐准话音里喘着气,不知道徐准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接个电话还跑跑跳跳,三十岁的人了。平静道,“打扰你了。”
“今天休假,不忙。”
徐准忐忑不安地等着回音,而宋承那边很安静了一会儿。徐准便试探问道,“宋承,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也许地位变了身份变了,看人的感觉也不一样了。自从回去秋华镇一趟后,徐准一方面知道自己欠宋承的还不清,在宋承面前抬不起头来,另一方面又觉得宋承是个弱者,十分需要人保护,非常脆弱。
“徐准,我不是女人。”
徐准又受教育了。他是真的有点怕宋承,但也是真想保护他。
“我爱人不懂事,前段时间对你们公司多有打扰。她姓沈,还有位开超市的老板姓吴,他们以后如果来找你,你不要管,我来处理。”
他话音未落,徐准急忙道,“我知道,他们做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宋承这是在为自己老婆做下的事承担责任,而徐准却忙不迭将宋承和他老婆撇得挺清,态度比宋承还要急切,实在叫人无语。
徐准天天盼着,两人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通话,讲得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照旧不断的沉默与冷场。徐准不怨谁,他知道这还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因此默默地守着,宋承不说话,他就陪他不说话。宋承沉默久了,正想挂掉电话,“那多保重,”那边徐准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来,硬是忍不住了一定要说似的,“宋承,新年快乐。”
宋承当时就掐了电话。
徐准捂着手机,心里好似针刺。他知道宋承肯定是又恶心他,生他气了。可是宋承太冷了,在徐准面前,整个人就像被冰冻住,没有感情一样。这让徐准看着就想去温暖他,让他高兴一点,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
在徐准的认知模式里,总以为他和宋承这辈子能说说话的机会,统共也不会有几次,用掉一次就少一次了。因此宋承主动打来电话,无论滋味是苦是甜是酸涩,对徐准来说都像嗑药,嗑一次能嗨好久。
“准哥,准哥,徐导,手机你还还给我不?”
助理那个话篓子估量二人打完就回来了,徐准开门把手机递还给他,助理看徐准全身散发的感觉,有些叫人可怜,便随口说道,“导演,听说宋老师离婚了。”
徐准还想着宋承,一时没反应过来,“离婚了?”
“都那样了哪还能不离,”助理是真心觉得宋承也挺可怜的,和宋承一比,徐准这点可怜简直就不算什么,云泥之别,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宋老师在家里想必不容易。”
徐准心想你怎么不早说,早说,那刚才我在和宋承通电话时……好像也不能说些什么。难道还能疏导,安慰。在宋承面前,无论他讲些什么,都是些四不像。
助理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能把徐准说征住了,心中只想圆场,“徐导,宋老师离婚了是个机会,您也别想太多,多陪陪老师,争取让他心里这事早点过去。”
“这事还能过去?”徐准知道这是助理是顾及他的脸面,没有直接地说“争取让宋老师早日原谅你”。可他是真的从来没有往助理所说的这个方面想过,顿时觉得新奇,“宋承还能有原谅我的那一天?”
助理眼看徐准有要跟自己深入讨论的意思,往顶头上司的私人感情问题里掺和是职场大忌,哪怕是作为朋友,遇上了夫妻情侣间不和,外人也是不方便说很多的,当下只是呵呵笑道,“怎么不能啊。有句古话叫沉舟侧伴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你和宋老师可能现在遇上个坎,哪天一不小心就绝处逢生了呢。我看宋老师人不错,电话里声音也好听,有空您多表示下关心问候,老师八成不会太跟你计较。”
他无法跟徐准把事情往深里真里说,只能凭着天性里的一点乐观,引导徐准把事情稍微往光明里想想。说完就脚底抹油,溜了。
那天之后徐准放下手里的工作,叫公司阿姨来把房间里满地的草稿文书收拾、整理好,随后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工作室,谁都不见,独自想了很多。
他从前没往深里介意过宋承结婚的事,顶多觉得刺眼,但想到宋承本就不可能是他的,结婚之后变成别人的了,更加遥不可及而已。现在宋承离婚,正式恢复单身生活,他这样清白正直,性格妥帖周到,模样又还好,虽然年纪稍大点,但往后找个不介意的能好好在一起过日子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岂止没有可能,宋承简直天生就能招人喜欢,就是为好好居家过日子而生的。这么一想,在徐准眼前仿佛就立刻出现了一年多后宋承重新结婚,手牵娇羞的新娘,两人相知相惜,一起迈出人生新一步的样子。到时候他徐准就彻底被宋承抛到脑后了,再没有脸出现在宋承面前,打扰他的生活。想到这里徐准觉得不能接受,他觉得心里很疼。
他可真怕在未来自己这艘船还沉着、树还病着,而宋承身边早已千帆过尽、枯木逢春了。
在他心里他是要在这圈子里混一辈子的人,从没想过结婚或者找什么伴,到老到死也是单身,逢场作戏,没有真心,不需要去爱人。他喜欢而且适应这样孤独的生活方式,这是他的命。可是只要宋承一天不谈恋爱,一天活得忧郁寡言,徐准就能抱着一点微妙的心酸和苦楚,自欺欺人,觉得未来还有点空间,人生还有希望。
如果有天宋承真的又谈恋爱了,结婚了,找了个和他同样不错的人,从此幸福地在一起了。那对独自被抛下的徐准来说,才是世界末日。
第 10 章
徐准在这星期剩下的几天里天天找他那个助理徐幼,旁人都看出来不对劲,说小徐这是要火啊,上位啊,徐幼又搞笑,徐准一命人把他拎过来,就在工作室里嚎叫,“昂,准哥,你想跟我搞基呢。我愿意我媳妇儿不愿意啊,您可怜可怜,我回家还得跪搓衣板。”
新年刚过,新戏筹备工作已至尾声,近期大家没什么事比较轻松,闹得工作室里欢声笑语的。
周日的时候徐准请大家吃了顿迟来的新年饭,他酒量好,被所有人联合起来撂也没撂倒,反而是他自己一手干翻了几个,然后绕开工作室其他成员,单独去敬徐幼。
徐幼看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身边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是个说话的时候。也没接徐准那酒,单独端了碗饭菜,跑到包厢一角坐下,吃着,“准哥,您不拍电影不写剧本,三天两头找我喝酒,我媳妇儿都吃醋了,她问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徐准给两人一杯一杯地倒酒,一打红酒在包厢沙发前摆了一排,自己先干了一杯,“小徐,你进来工作室一年多了,也看到我们自己团队是什么氛围。大家在一起拍电影,就跟家人一样,都是兄弟,相互扶持,掏心掏肺。今天找你,就想听你说说宋老师的事,这回不准躲我,你尿遁跑到包厢外去,我都把你逮回来。”
徐准这几天不太忙,休息时间足够,估计是为了宋承才没睡好,眼周布下阴影,看着还挺可怜的。他望着徐幼认真说,“你思路开阔,和薇薇也生活得幸福,在感情问题上认识比我深。说的很多话,我从前都没有想过。”
徐幼一仰头,“这就是一个三观正常的人和一个三观扭曲的人间的区别,”说着拿起杯酒也干了。
都这样了徐幼也不好意思再打太极,他只是为人稍乐观积极,不是真没心眼,不然还怎么在娱乐圈里混。和徐准这样的领导偶尔交心,拉近关系,总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准哥你和宋老师之间的事我知道得不多,我们工作室自己人知道准哥平时的为人,不会怎么评判你,但这事如果叫不太知情的外人看来,总归是你对不起人家。”
徐准看这还委婉着呢,顿时往徐幼嘴里又灌了一杯。他知道自己在感情上混了很多年,根本上是迷茫糊涂的混球一个,这时候是真需要点来自别人的指导与帮助,“小徐说得有道理。尽情说,千万别对我客气。”
“按理说两个人感情之间的事,除了那俩人自己懂,别的人谁也不懂。可我只知道喜欢了一个人就要去追,不喜欢了就踹,只要踹完了别后悔就成。我说准哥你心里对宋老师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若是还觉得对他有愧,放心不下他,那就回去找老师认错,认完错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不想在一起就离开。不要又离开了宋老师,又天天惦念,大老爷们,哪有这样不干不脆的。”
“我已经认过错了,”徐准手上灌酒不停,声音微沉下来,“宋承不肯原谅我。”
徐幼快喝高了,说话嗓门也高了一度,“那就是认错力度不够!”
“准哥,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大家都是兄弟,明天我酒醒了你可别找我麻烦。你对宋老师的态度也是我们大家心里的一根刺很久了。这事,往极端里说,你就是当代的陈世美,该被铡刀斩的驸马爷,现今又没有包公来审你,没有街坊巷里万人唾骂你,你还有回乡重见秦香莲的机会,怎么就不想着找宋老师求一个机会,来改过自新,破镜重圆呢?”
这话说得真是有些太重了,说完徐幼被酒罐得热乎乎的脑袋都凉了几分,知道这便是今晚所能说的最露骨的话了。但头还是晕,只好接着说道,“准哥您这个人虽然在感情问题上不太行,但工作的时候,对我们都很好,跟几个演员谈恋爱时,对人好起来,也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要不公司总部怎么成天聚着一堆要上去找你麻烦。”
他瘫在沙发靠背上快不能动弹了,脊梁骨软软地往下滑,趁着最后一点清醒,闭着眼喃喃说道,“您对别人都那么好了,怎么就不能对宋老师也好一点呢。”
徐幼本质上是个小男人,大导演身边的小助理,只想守着饭碗和媳妇儿好好过日子,那天晚上对徐准说的话,即便是出于一腔义愤,事后想起来还挺后怕的。因此在工作室有段时间就躲着徐准,徐准见面了拍拍他肩膀,都要夸张地跳起来,跟防贼似的。惹得一工作室这几天就成天看他们笑话,当个工作之余的逗乐。徐幼观察了几天也不见徐导有真跟他生气,要前来计较的样,不由感慨导演还是个能容纳批评,挺大度的人。这样的人要是能理顺自己,以后真和宋承好好过日子,也不算害了人家宋老师。
徐准沉静了几天,决定还是得由自己首先迈出这第一步,不然就像助理那天喝酒时所说的,不干不脆,不像个男人。
这时都已经快一月中了,宋承和妻子离婚的手续已经办好,转眼再过二十几天,就是春节。小镇节庆过得早,别人每家每户开始盘算年货,宋承则除了出去上课,以及采购必要生活用品,都待在家里,不是趴在案头写字,就是开了电脑打教案,生活平静而落寞。
学校调来了几个从上面学校来的交流援教的新老师,都很得力,学校的意思是想让这些优秀教师来带毕业班。正好宋承最近越来越感觉心力不支,便辞掉了两个毕业班的授课,因此工作轻省许多,略有余暇。
接到徐准电话的时候宋承正提了一袋水果和杂货在街上慢慢地往回走,距离徐准回来也有小半年了,他此时再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徐准的电话号码,也没了当初翻江倒海一样狂躁怨恨的心理,仿佛胸腔里一股愠怒平静地消散了。他只当那是个不认识的没什么联系的人。“喂,我是宋承。”
“宋承,我是徐准。”徐准这次来电声音听起来有感情了许多,踌躇一会儿,居然还有些期待似的,问,“你还好吗。”
“还好。多谢你挂念。”徐准这么热脸凑上来,宋承还真拉不下脸来直接给人递过去个冷屁股。他有自己的涵养和处事的态度,与一个人隔阂再深,也不会去刻意让人难堪。尤其现在心境略有不同,整个人有平静许多。
徐准见宋承态度果然软下来,便觉得由自己主动出击果然是有效的。只要找对了方法,宋承也再像以前想的那样不可触碰,宋承一直就是个对他很容易心软的人。“那身体还好吗,我记得你工作很累,要多休息,不要经常熬夜了。”
“还好。我昨天推掉两个班的工作,轻松多了。”宋承说完这话其实心里也有些发凉,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徐准的话,还和完全不相干的徐准说这些。他八成是寂寞太久了,身边连一个可以说说话聊天的人都没有,连工作生活遇上什么琐事,都没人可分享。
宋承声音好听,好不容易不太冷淡地跟徐准多说了几个字,说的还是生活里的细节,徐准捧着听筒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也不能说是很高兴,但就是听着那简单一句话,跟仙音似的。
他站在窗前抓紧手机像个十几岁的少年,“我知道。”
说完这话徐准往自己脸上揍了一拳,他知道什么呢。这样一来,宋承多半会觉得他不太聪明,说起话来没头没脑的。
宋承提着东西放缓走路的脚步,他全部的重心无意识转移到耳边那只小小的手机上。他听着远方那个人的关心、期待、失落、愧疚、雀跃、无意识说出些傻乎乎的话,徐准的脸在眼前一点一点地生动起来。哪怕这个人犯下了错,做下他不能原谅的事,但时刻怨恨着一个人,为一个人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都感到恶心,也太累了。
宋承在一瞬间觉得自己是想和徐准说些话的,但都已经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何说起。
第 11 章
徐准见宋承沉默,以为又是像以前一样,自己稍微僭越一点,表示一下对宋承的关心,宋承就感到厌恶恶心,不愿理他。他早习惯了,此时只害怕好不容易和宋承建立起来的这点联系又断掉,“宋承,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真的很想关心你,你即使不想要我的关心,不想听我说话,也别挂掉电话,好吗。”
街上没什么人。宋承握着手机,独自站在那街上,站了好一会儿。果然也没挂掉电话。
徐准就跟吃了糖似的。他知道宋承人好,可没想到宋承人好成这样,居然现在也愿意对他好,顿时甜得,往电话里呵呵一笑。
他虽然在某些方面混得不行,但毕竟年青,有精气神,做人的底色是明朗的。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出声来。
“宋承,还记得走时我跟你说的吗。现在新剧本已经写好了,要赶明年夏天的档期,两周后就得开拍,这两周要谈投资商,管演员试镜,带技术组到国外买新的大型摄影机,还要管新建的摄影棚,春节之后能休息几天,过完年之后,事情更多。”徐准怕宋承不耐烦听,一口气说完不带喘的,随后才慢慢地,有情似的说道,“自从离开你,这几个月来,我都很忙。”
他不知宋承能不能听出自己的意思。这是徐准在企图往宋承心中树立一下自己的形象,表明自己工作认真,是个优秀青年,还算有点可取之处。他也就这点优点能拿出来夸了,便很懂得利用,一点都不放过。
同时还有一层极度幽微曲折的,暗示自己并没有时间出去乱搞的意思。
同时引出下面的话题,“宋承,你愿意,也跟我说说你的生活吗。”
“我,”宋承听久了,徐准年轻的声音在他脑子里盘旋不去,他握着电话转身看清周围的事实,清冷的街道,孤凄的傍晚,忽然觉得喉咙里十分难受,呼吸都困难,“我的生活……”
“宋承,你怎么了。”徐准拉下窗帘,正想给自己点支烟,找张单人沙发坐下来慢慢说,这时连烟盒一起打翻,手忙脚乱的,“你别哭,我错了,我知道我自己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他后悔自己挑动宋承说这样的话。他只想见到宋承快乐一点,不敢去看宋承的痛苦。
徐准以为宋承在哭,其实并没有,宋承只是常年过于压抑,这时喉头微梗咽。但无论如何,他们这通电话的缘分也尽了。最后宋承听到徐准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好像他宋承是个玻璃做个物品,很容易碎裂,“那,我以后还可以给你打电话吗。不会打扰你,只是想常问问,你过得好不好。”
宋承是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好字的。沉默了一会儿,借由这沉默向徐准表明了自己并没有恶意,便挂了。
徐准放下电话,独自站在工作室内,对于触动宋承伤心,后悔得不行。但对于最后那个保持联系的要求,他只当宋承是肯了。
徐准总是这样来撩动宋承的世界,花一个下午,几小时,见一面,满足一下他自己想见面的心理,或者几分钟,一通电话,说几句无关紧要的慰问,然后就离去。宋承起先对徐准这种看似温暖关心实则冷漠入骨的作秀充满了尖刻的怨恨,但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连恨也做不到了。
这世界冷漠无情,各人都活在各人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关心他。除了惯例般的教学,这一个星期以来,徐准是唯一主动跟他有过交谈的人。
哪怕那是一个他再也不想与之有所交集的人,但是他来了,前来问一句宋承,你的生活到底怎么样了,这就好像路边一条肮脏凌乱的流浪狗,前来偶然地舔了舔宋承的手掌,居然也让宋承觉得人生有一点温暖,想要眷念和珍惜。
宋承想,原来他自己,已经可怜到这种地步了。
那天晚上徐准做梦梦到宋承,宋承一个人,坐在多年前那间属于他们的小屋子里,昏暗的一团灯光从宋承手旁散发开来,那光线好似来自一幅拉图尔的画作,沉重,黝黑,就算有一点光亮,照亮了宋承凝重的侧影,也徒然叫人伤心。
他想说宋承你不要难过,我会对你好,我过来陪你。然而他发现自己走不动,他被宋承锁在门外,他的双脚像被水泥封在地里。他走不过去,他没有勇气。
徐准在梦里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么混蛋,他为着自己的懦弱与退缩,怕宋承变,怕宋承老,怕宋承对十几年后这个不堪的徐准伤心失望,便无情地将老师锁在了那里,一年,两年,十年。他从来不肯打开自己的心,让自己推开门去看看,宋承在真实的生活里过得有多苦。而这一切的苦,全都是由他亲手造成的。
徐准枕着一地凌乱的稿纸醒来,他躺在他宽大的导演工作室地铺上,想,如果还有可能,他愿意扛过来全部所有宋承的痛苦。
第 12 章
宋承最近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时常感到喘不过气来,心力交瘁,身体被耗尽,但独自去球场打篮球,几个小时也不会累。上课的时候走神,说着说着,想不起自己上句说了什么,学生好奇带了些关心的脸在他跟前晃,他想叫出他们的名字,却想不起他们是谁。
宋承想给自己请次病假,这么多年他总共也没请过几次病假。但时日已逝,徐准带来的影响力变成昨日黄花,校长脸上带了些为难地说,“宋老师请病假我们当然是肯的,只是宋老师却拿不出病历来,前一阵宋老师刚辞掉两个班的课程,全校里就数宋老师的教学任务最轻松,这时候再无端请病假,别的老师怕是会有意见……”
宋承甚至都没有听完校长在说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他正在给自己做晚饭。便盯着那切菜刀,和自己的手腕,看了很久。
这种自杀倾向困扰着他。他知道自己身体健康,没什么毛病,但还是特意去医院检查了下。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