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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子开张了(H) 乱仑系列(未删节) 长日光阴(H)

分卷阅读1

      《天算》作者:冷音[出书版]
    商品编号:1091006
    作 者:冷音
    绘 者:废画三千
    出版日期:
    文案:
    他,司徒延卿,是出身于名门世族的天之骄子,博览群书、才智高绝,十四岁便被破例拔擢为大学士,一个年方弱冠便为户部侍郎的天才人物;
    他,楚越,是出身于朝中新贵的将门虎子,一个深谙韬略、武勇过人,年纪轻轻便立下彪炳战功,从而得入枢密院的年轻将领;
    他们同殿为臣,互相熟识也互相欣赏,却因彼此的出身与文臣武将间的对立而成了宿敌。
    但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一次别脚的计谋、一碗加了料的鸡汤,却为两人的关系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转变──
    楔子
    大齐兴国元年,太祖高云起兵伐梁称帝,定国号为「齐」。兴国三年,太祖率军入关中,五大世家齐声响应,以莫可匹敌之势迅速攻占上京。齐军入皇城之际,梁厉帝见势无可挽,同妃嫔及宗室子自焚于怀阳宫。自此齐代梁而立,太祖下诏改元「建兴」,大齐的百年盛世亦由此展开。
    太祖即位方盛年,其后在位三十余年间,内有五大世家协力共治、外有平夷大将军楚震率威远军靖抚八方,四海升平、诸夷来朝,史称「建兴之治」。
    建兴二十九年,太祖龙驭归天,太子高珏即位,改元「贞平」。高珏性仁德,止干戈、薄赋税以养民;除冗官、开商路以实国库。综观贞平一朝,百姓富足、国泰民安,文学鼎盛、人才辈出,堪称大齐盛世的巅峰――其中又以世所称的「贞平双杰」为最。
    司徒延卿,字少允,贞平双杰之一,出身司徒世家,其父司徒仲明为两朝宰辅,其姊司徒昕为后,堪称当代无双的天之骄子。其人容姿清美,才智高绝,三岁能文、五岁能诗,十岁随太子高珏巡游天下,后博览群书,十三岁而成「论民富」,道尽天下钱粮运行之理,不世才华震惊朝堂。太祖以特例拔擢,十四岁入殿阁为大学士;俟高珏即位,少允入户部,六年而官居侍郎,未及三十而入议事堂,完善民富一论而为贞平一朝改革中心之所在。后以宰辅致仕。终其一身备受圣宠、成就过人,惟终身未曾婚嫁,忝为缺憾。野史有云:少允容姿犹过乃姊,帝惜之幸之,不允婚配;又有云:少允惊才绝艳,惟寡人有疾,故终身未娶。种种传言,莫衷一是。
    楚越,贞平双杰之二,为平夷大将军楚震之子,自小武勇过人,十二岁便率军平匪。后随威远军西征,十五岁而位至参将。初时以奇兵见长,待迭经战阵,风格转趋周正却仍不失变通,帅才渐显。十八岁独领威远西军击退犯边的东胡军,得帝高珏召见,封武勇伯。二十而为京都戌卫师副统领,兼领枢密院参赞协助军制改革。后以枢密使致仕、封武勇公,为当朝非世族者封公第一人。惟其性不喜拘束,故终身未曾婚配。
    贞平双杰,一文一武,虽立场相违,于朝会中每有对立之事,却仍能屏除歧见共同为国效力,堪称一代佳话。后代史家尝言:齐太宗高珏之智,在于能识人容人、用人不疑。无太宗之宽仁,则无双杰之辉;无双杰之辉,则无贞平之盛。大齐能有此贤帝与双杰,实为大幸也。
    第一章
    对前来寻欢的客人而言,作为上京城最为出名、也最为高档的一间青楼,梦华楼不仅是一个醉人的温柔乡、销金窟,更是一种攀比、一种身份地位的表征,就连最自矜于名声的文坛大老也不会避忌于此。每天晚上,梦华楼前总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那一辆辆马车上标示的徽记更足以让寻常百姓瞧得退避三舍――更别提那些个刻意掩去徽记停到小巷里去的马车了。
    也正因为如此,梦华楼虽是京里少数几个没有世家背景作后盾的产业,却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蠢到去打它的主意。事实上,梦华楼如今的「中立」正是京城各方势力互相牵制的结果,而它的拥有者也很识趣地尽可能保持了梦华楼地位的超然。良好的信誉换来了各方的信任,从而进一步加深了梦华楼的重要性。而这也正是许多世家子弟宁愿花上大笔金钱上梦华楼也不愿到自个儿家中产业的理由。
    便如刻下。
    梦华楼东厢里,几名华服青年恣意而坐,十多名姿色妍丽的红倌人三三两两随侍在侧,或者劝酒、或者调笑,莺声燕语回荡其间,衬上罗裙纱衣下隐隐透出的无边春色,倒真有了那么几分百花丛中使人迷的味道。
    在梦华楼这样一个讲究身份地位的地方,要想登上楼中景观最好的东厢,自然不是单靠事先预订或钱财便能达到的。而这几个年纪最长也不过方及而立的年轻人之所以能顺利置身于此,原因便在于几人的身份了。
    这几名青年全都出身于昔年有拥立之功的五大世家,更重要的是:在家系庞杂、枝叶繁盛的五大世家里,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各自家族中着力培养的嫡系菁英子弟。简而言之,若无意外,二十年后的大齐朝廷便将是他们几人的天下。
    几人都是家族中最受重视的人才,又出身贵介,自然免不了有些心高气傲。可饶是如此,在这样一群贵不可言的世家子弟中,却有一人如众星拱月般被同伴们环绕簇拥着,一瞧便知是几人间的中心人物。
    那是一个即便处在一群青年才俊、绝色佳人之中,也能轻易成为他人目光所聚的年轻男子。他拥有一张足以令身旁花魁为之失色的清美容貌,以及一身雍容淡定、足叫人为之心折的气度。在几名同伴都因酒意而略透疏狂之际,他虽看似慵懒地斜靠在女子怀中,那双沉静的眸子却仍能维持着一丝清明和理智,以一种近似超脱的孤傲静静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此人名为司徒延卿,表字少允,乃是当朝出了名的天才。其父司徒仲明为当朝太尉、司徒世家家主,其姊司徒昕则是当朝皇后。由于十五岁入宫为太子妃的司徒昕对小了自己十四岁有的弟弟极其疼爱,当时仍为太子的高珏便时常让人将这个小妻舅接入宫中玩耍,更在爱屋及乌之下对其疼爱有加。待司徒延卿才华渐显,高珏便安排他成为了自己的侍读,登基后更是大力拔擢重用……司徒延卿圣眷日隆,不仅入户部六年便官居侍郎,更被赐与了随时出入御书房见驾的权利。且不论他品级、实权如何,单是「天子近臣」这个身份,便足以令他在一众世家弟子中脱颖而出――更别提那份连先帝都大为赞叹的过人才智了。再加上他本就十分显赫的背景,成为这些菁英弟子中的头领人物自然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
    「少允,前些日子还真多亏了你的提点。若不是你看出皇上尚有重用李规之意,让咱们别急着去争工部的缺,而是想办法助着他度过难关,李规也不会在官复原职后心怀感恩,让这工部的地盘重新回到咱们五大世家的掌控中。家父每每提及此都深感庆幸,出门前还千叮万嘱要我向你道谢呢!所以你也别客气,今儿个的花销就算在我身上吧。」
    酒酣耳热间,一名坐在司徒延卿下首的男子笑着举杯道,空着的一只手却仍不忘留连于怀中的歌妓身上。司徒延卿早就见惯了此等场景,当下也不以为意,含笑提杯回敬道:「伯父此言忒也见外了。咱们五家同气连枝,互相帮助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不过宁之既然做好了被宰的准备,我也没有客气的道理。希望宁之等会儿付账时别肉痛才好。」
    「哪里?这钱是家父出的,又不是花我的私房钱,自然没什么好肉痛的。况且同少允一道来这梦华楼,还有个平时绝对享受不到的好处……」
    语意未尽,在场听着的几个男人却已不约而同地「嘿嘿」笑出了声,望向司徒延卿的目光亦随之带上了几分暧昧与艳羡。
    明白他们所盼为何,司徒延卿双眉一挑,笑道:「还想说我的面子何时变得这么大,原来大的不是我的面子,而是云梦的啊?」
    「嗳!少允怎么这么说呢?谁不知这上京城里唯一能让云大家看上眼的就只有你这个大才子?云大家的面子就是少允你的面子,哪还这么多计较呢?大伙儿说是不是?」
    「自然自然。」
    「就是!咱们拜服在云大家的石榴裙下,和拜服在少允袍下本是一个道理。况且在场的哪个没给家中长辈叨念过『多多向人家延卿看齐』?咱们对少允的佩服可是时刻存乎于心,远胜于一时的言词哪!」
    这番马屁拍得可说是肉麻无比,却偏生还引来了一旁几人的起哄叫好,看在司徒延卿眼里真是好气又好笑。知道今日若不成全这些家伙,他们是绝不会消停的,遂一个抬臂勾揽下女子颈项,双唇凑近那早已红透的耳根,轻声道:
    「去请云梦来吧。我也好些日子没听到她的曲了。」
    「是,司徒公子。」
    女子脆声应了过,离开他身边的动作却带着明显的不舍。那一步三回头、深怕回来后自个儿的「位子」会被抢走的模样看在其它人眼里自然又是一阵调笑,负责出钱的余家少爷更是大喊不公,哀怨地叨念着「金主都不如美男子吃香」。如此话语立时惹来一旁负责服侍的女子「表明心志」的娇声讨好,也让包厢内的气氛更形热络了起来。
    望着厢房内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司徒延卿面上笑意不减,那双深邃的眼眸却看不出一丝的投入。他只是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喧嚣,任由某种早已熟悉的疏离感在心头灼烧蔓延。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想战胜敌人,就得先了解对方,洞悉对方的弱点与长处,方能对症下药定计克敌……也正因为如此,很多时候,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敌人。
    司徒延卿不晓得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是谁,但有一件事却是他可以肯定的:如果世上真有那么一个人,也绝对不会是眼前这一帮所谓的「朋友」。
    世家子弟间的交往,本就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眼下他能得着众人拥戴,主因还在于他那矜贵的地位――当朝国舅、天子近臣,一个人能有这样的身份,就是庸才也会成为众人巴结的对象,哪还需要什么互相了解、欣赏?也正因为如此,纵然应酬时总能含笑对应往还,可他却始终无法真正融入其中,而是以一种近乎疏离的态度冷眼观察着这一切。
    『你呀!看似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其实骨子里比谁都来得傲。只是你太过聪明,还晓得要隐藏自己的本性,结果就是表面上与那些个同僚相处融洽,可心里却始终没能找到个归属之处。」
    这是他最为敬重的姊姊对他的评语,而踏入官场的这几年,他也越发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人人都将他当成是年轻一辈世家子弟头领人物,可对于这个圈子,他其实很难称得上有什么感情。他只是单纯尽责地完成这个身份所需担负的一切。过人的才智让他即使是在这样「怠工」的状态下,也能取得足以令众人认可的成绩,但真要说起来,这个身份能给他带来的乐趣,也就只有那么一件而已。
    回想起这些日子来于朝堂里外的几番交锋,司徒延卿眸中便是一丝笑意浮现――便在此际,厢房的门由外而启,来的却不是云梦,而是先前前去商请的那名歌妓,面上还带着几分无措与惊惶。厢房内的几人都非寻常之辈,立时便有人察觉不对,神色微沉、问:「出了什么事?」
    「是云大家……她受邀到西厢唱了一曲后本要来此,但西厢的客人一听说他要来东厢就不乐意了,刻下正在外间闹着呢!」
    那女子解释道,一双水灵的眸子先是看了看那名问话的青年,又看了看坐于上首的司徒延卿,求助的意味十分明显。
    能用到西厢,那帮「客人」的身份又岂是寻常人可比?在场的都是各世家的菁英,自然不是那种仗着家世便贸然出头的鲁莽之辈,可要他们就这么忍气吞声当然也是不可能的。众人因而将目光齐齐望向了上首的司徒延卿,盼着他能在这事儿上拿个主意。
    以司徒延卿的傲气和身份,自不是什么怕事儿的主。当下一声冷哼长身而起,道:「如此,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能耐,竟敢在这梦华楼撒泼?」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纷纷响应,簇拥着他出了厢房。
    东西厢分立于梦华楼的两侧,要想从东厢前往西厢,便得下楼后从中庭穿过才成。可众人才刚浩浩荡荡地出了房,还没下楼梯呢,便已听得一阵喧闹声自中庭传来――
    「哼!什么上京第一楼?有你们梦华楼这么待客的么?没个红牌来服侍也就算了,好不容易请来了云大家,却才唱个一首便离开,他东厢的客人是客人,咱们西厢的就不是?难道是怕咱们付不出钱,所以什么好处都给他们占了?」
    出声的是一名身材壮硕的剽悍男子,后头还跟着一群气质相近、周身隐透肃杀之气的青年,年岁与司徒延卿一帮人颇为相近。那开口的汉子多半已经喝了不少酒,不仅面色一片通红,言词间更是半点客气也不存,直接便揪住了那前来调解的掌班衣领高声斥问。可后头的同伴却没有一丝劝阻的意思,显然也是想借此人的口来抒发一下心头的怨气。
    若换做别的地方,说不准这么一吼便把那掌班给吓瘫了。可这里毕竟是梦华楼,掌班平日送往迎来的都是京里的大人物,也见过不少恩客在楼里闹僵的场面,自然没这么不经吓,反倒还有条有理地同男子道出了如此安排的理由:
    「这位爷,敝楼绝无怠慢之意,只是您来得不巧,东厢的客人半个时辰前就来了,先前又已订了位……客倌诚意足,咱们做生意的也得讲求个先来后到不是?况且今日本不是云大家订下的见客日子,先前那一曲儿,也是小的深觉歉意特地为您安排的。您可以到外头去问问,若不是看着几位爷的面子,平时云大家哪会在这等时候出来、还单独给您几位献唱啊?」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那汉子虽有些酒酣耳热,却并非不讲理的人,一时险些给堵住了话头――但他旋即想起了那个让自己一帮人再也憋不住怒火的理由,原有些蔫了的气势立时又暴涨了起来:
    「特地安排?若真是给咱们特地安排的,为什么云大家还会给东厢的人请去?别以为咱们没来过几次就可以用那些莫须有的规矩蒙骗!今天你不给出个理由,本大爷绝不善罢罢休!」
    「好教您知晓,这是云大家订下的。东厢那位是云大家的贵客。」
    是「云大家的贵客」而不是「梦华楼的贵客」,自然是指这贵客在云梦的心中的地位十分不一般了。此言一出,那汉子身后同伴中的几名衣着较为不凡的想起了什么,面色立时微变。
    可那汉子却没有那般细腻的心思。还没等后头的同伴反应过来,便已再次拉开了他的大嗓门:「他是贵客,咱们就是闲杂人等了?你梦华楼原来是――」
    「我道是谁在那边扰乱安宁,原来是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位兄弟,没知识也不能没见识。胡乱吠咬前还是先把情况打听清楚再开口吧。」
    那汉子的话音未完,便给上方突如其来的一句打了断。中庭内的众人因而齐齐抬头,只见连接东厢与中庭的阶梯上,一群华衣公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中庭内的几人。扫过那名大汉及他身后同伴的目光,一如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视。
    开口的是今日宴请司徒延卿的余靖庭。作为今日的东道主,他对被人扫兴之事自然是深恶痛绝,更别提引起骚动的还是那帮向来与自己不对路的「暴发户」了。眼见司徒延卿并无阻止之意,他便也代表同伴顺理成章地出了这个头。
    那大汉虽不怎么精明,可对方话中讽刺轻视之意如此明显,又岂有忽略的道理?本就因酒醉而涨红的脸当下更是红得发紫,他几个大步上前便要同余靖庭理论,可争执的话还没脱口,便因那入眼的、对方身侧那张清美绝尘的面容而咽了回去。名为「惊艳」的表情浮上大汉通红的脸,出口的话语亦随之一变:
    「原来你们还藏着这样一个美人?行!只要让这个穿男装的美人儿来陪咱们,今日你等怠慢之事便一笔勾销!奶奶的!只怕皇后娘娘都没如此绝色吧!」
    此言一出,不仅是听着的余靖庭等一帮世家弟子神色大变,那汉子身后明白情况的同伴也给吓了一跳,纷纷后悔起今日让这小子出来出一口气的决定――可身为当事人的司徒延卿却只是笑了笑,目光对向那汉子后方一名打刚才便一脸期待地等着看好戏的英伟男子:「楚将军,这就是你手底下人的素质?」
    明显属于男性的嗓音让先前还在大叫大嚷的大汉愣了下。得此良机,后方的同伴赶忙七手八脚地上前将他的身体连同那张大嘴一起死死压制住,就怕他会再有什么惊人之举。而那名被司徒延卿点名的男子――楚越也在此时提步上前,嘿嘿一笑:
    「咱们军人性子直爽,想什么说什么,自然不像某些人,做事如娘儿们一般拐弯抹角、不干不脆。」
    「正所谓刚强易折。做人处事,还是得刚柔并济才好。拐了个弯毫无损失地达到目的,总比傻子般和人同归于尽来得强……楚将军出身行伍,对这等道理应该相当熟悉才是。」
    「确实。不过既然到了这等风月之地,哪还有什么弯来柔去的道理?自然是『直来直往』的好――或者,司徒少爷做那档事儿的时候也秉持着刚强易折的心思,所以总是拐弯抹角、不得其门而入?」
    这话虽未说白,可在场的都非不经人事的小儿,自然明白这言词下的粗鄙之意。事涉男人的尊严,眼见那帮乡巴佬已因这一番话而哄笑出声,余靖庭等人登时气得瞪红了眼,抬手便想叫来各自的护卫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可这手才刚抬,便给领头的司徒延卿一个眼色制止了――不为对方嘲弄的语气所激,清美面容之上神色淡定依旧,他一双深眸顺着地势自上而下俯视着对方隐蕴锐芒的双眼,对楚越那一身充满挑衅的剽悍气息全无半点畏惧。
    「原来楚将军还晓得这是风月之地?如此温柔乡中,粗鲁不文、不晓得怜香惜玉也就罢了。可若不晓得怜香惜玉还硬要掺和,把好好的风花雪月变成了风雪飘摇、残月摧花,这事儿就未免做得有些不地道了。」
    顿了顿,他唇畔笑意勾起,眸间却带上了一丝讥诮:
    「至于得不得其门而入……这是我的私事,楚将军如此好奇,莫非是想来试上一试?」
    这话连消带打,一下便将重点由他自身的能力转到了对方如此「关切」的理由,立时让先前还笑闹着的一帮汉子傻了眼,更成功堵住了楚越的话头――后者也实在是憋闷,若是在外边,他自然有办法胡搅蛮缠,用一番粗俗言词将这个出身贵介的公子哥儿气得七窍生烟。可眼下身处梦华楼,若再用上这般手段,可就遂了对方的意、坐实了「粗鲁不文」、「难登大雅之堂」之流的评语了。
    见对方给自己噎得说不出话,司徒延卿本非心慈手软之辈,又岂有不趁胜追击的道理?唇畔笑意转深,他又道:
    「人贵自知,该属那儿的就属那儿。没那等能耐,还是别学人装什么风雅才好。」
    这番话,代表的不仅是他的意思,更是在场一众世家子弟共同的态度,而让听着的余靖庭等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深以为然之色――但楚越又哪是受气的主儿?入耳的言词令他心头的怒气当下再难按捺。还没等一众属下反应过来,他身形一闪,下一刻便已穿过人群直掠至司徒延卿身前、一把揪住他衣领,怒道:
    「司徒延卿,你莫要欺人太甚!」
    这下异变陡生,四近候着的护卫见主子受威胁,连忙摆开阵势准备动手;一边楚越的几名同伴也跟着摩拳擦掌起来。双方眼看已是一触即发,只消一个差池便要上演一番全武行――
    可作为冲突的中心之一,面对来势汹汹的楚越,司徒延卿却连一丝惊慌之色都无,只是定定回望着他好似要吃人般的眼神,冷笑着一个挑眉:「怎么,说不过就要动武?本以为小楚将军多少称得上当世英杰,没想到终究只是个做事不经大脑的武夫。」
    「你――哼!」
    楚越本就只是想吓吓他而已,眼下给他这么一挤兑,心里虽仍难以解气,却也只能恨恨地松开了对方衣领――说来也巧,便在此际,阵阵香风迎面而至,一阵宛若天籁的清悦嗓音亦随之响起:
    「司徒公子、楚公子,还有在场的几位公子都是我大齐未来的栋梁之材,怎好为这点小事便伤了和气?奴家正愁着新排的一套舞无人品评呢!诸位若不嫌弃,不如一同为奴家参详一番,也好顺带揭过今日的不快。」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离开西厢后便回房更衣的云梦。也不知她在争执告了个段落的时候登场是碰巧还是刻意?可面对着这个因歌舞双绝而被尊为「大家」的京城第一名妓,云梦明显要替双方居间讲和的态度让一帮「惜花」之人也只好按下心头残存的火气,让那掌班安排着另开一处来欣赏她的歌舞了。
    一场争执至此勉强算是落了幕。可不论云梦的歌舞再怎么吸引人,也终究没可能化解双方之间的矛盾。原因无他:司徒延卿一帮人所代表的传统世家和楚越等一干人所代表的新兴势力,正是本朝两大当权集团。
    新兴势力的兴起,主要起于太祖连年征伐后提升起来的军中将领。这些将领多是平民出身,和传统世家本就不对头,再加上大齐的文官系统向来受世家把持甚深,就算有寒门入仕也多选择依附骥尾……文武之争再加上出身不同导致的利益冲突,双方如此势同水火自也是可以想见的,即便是这帮年轻子弟也不例外。
    而那个被司徒延卿称作「楚将军」的楚越,正是年轻一辈军中子弟的代表。
    楚越乃平夷大将军楚震之子,自小便以武勇着称,对兵法谋略亦颇为熟谙,可以说是新兴势力中唯一一个能够和司徒延卿相提并论的天才人物。他长年随军征战,年纪轻轻便立下不世功劳,直到这几年入了枢密院才开始滞留于上京,最终以其能耐和爽朗明快的性格成为了新兴势力中年轻子弟的头脸人物,也因而延续了各自势力长年来的不和,和司徒延卿开始了针锋相对的日子。
    世家子弟嫌那些新兴家族有如暴发户般粗鄙,新兴家族则认为这些世家虚伪陈腐。像今日这般的争执,在这上京城内也可称得上家常便饭了。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双方为首的都是颇有自制力的人物,在他们的约束下,争执虽仍难免,却也顶多就是偶有些小打小闹的程度而已,倒还不至于惹来什么大麻烦。
    云梦的一番歌舞过后,双方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遂也不再纠缠,各自回到先前的厢房继续享乐。本就占了大半好处的司徒延卿等人自不待说;西厢的楚越等人虽等不到几名红牌相伴,可梦华楼上京第一的名头毕竟不是白来的,即便不是红牌,那姿色仪态也绝非其它青楼所能比。同楚越一道的几人本就是出身军中的直爽汉子,轻易便在姑娘们的酥声软语下化作了绕指柔。好一番温存后,待到夜阑人静,没打算过夜的几人才终于姗姗出了包厢。
    此时东厢的那帮人早就散了去,自然也省去了一番仇人相见的场面。可当楚越准备掏钱给店家痛宰一番时,得到的,却是个让他诧异不已的答案。
    「有人帮我们付清了?是谁?」
    「是司徒公子。他让小的转告楚公子,说是为您难得来一趟却没能尽兴深表歉意,这些酒资便算做赔礼,让您千万不要介怀。」
    「那家伙……」
    即便楚越同司徒延卿十分看不对眼,此刻却也不禁佩服起对方处事的手段。他不是没脑子的人,囊中也没真富裕到可以无视这笔开支,故心下虽有些不甘,却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辞别掌班后招呼着手下兄弟离开了梦华楼。
    半路上,几人的酒意渐退,拂面而过的阵阵夜风更让他们脑袋清醒不少,忍不住对那帮「矫揉造作」的世家公子又是一番评论。听同伴谈起之前的事,先前起头同那掌班争执的大汉这才想起了什么,问:「方才那个假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一张脸比云大家还要美上几分,怎么你们却怕他怕得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你还敢说!」
    一旁被他抓着问的同伴一听就来气,「他可是司徒相爷的独生子、司徒皇后最疼爱的弟弟,同时也是皇上最宠信的臣子!敢那般当面『调戏』他,你不要命了你!就你这个小校尉,他动动手指就能把你不着痕迹地除了!」
    「我前些天才入京,哪晓得这么多门道?」
    给同伴如此喝斥,那大汉不禁有些委屈地垂下了脑袋。另一边有人瞧着不忍,忙出言缓颊道:「事情也过去了,就别再为这些心烦了。况且那司徒延卿生得貌美也是事实,总不能不让人说吧?咱们话也不重,比起外边那些个谣传还算好的咧!」
    「谣传?什么谣传?」
    「有人说,他之所以能得到如此荣宠,全是靠着姊弟共事――」
    「住口!」
    那人话还未完,便给突如其来的一阵喝斥打了断。几人因而一怔,只见先前一直未曾开口的楚越此刻正沉着一张脸,望向自个儿的目光带着浓浓的警告与冷意:「那家伙或许同咱们不对路,可一身能耐才学却是实实在在的。谁再让我听到一次这样的话,就得跟我去演武场对练一天!知道吗?」
    「是……老大。」
    楚越在几人间的权威至少有一半是打出来的,是以一听到得去同他对练一天,知道自己说错话的几名汉子连忙苦着脸应了过。
    见几人答应,楚越不再多说,也不等属下跟上便自迈开大步准备回府,却不知自己的这一番「秉公论断」听在后头那群心思不纯的属下耳里,已然不由自主地展开了连番遐想……
    第二章
    「听说昨晚你和楚越为了云梦大打出手,还差点拆了整个梦华楼?」
    向晚时分,漫天霞色中,一阵明显带着促狭之意的语声自御花园内响起。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行事沉稳、向来以温厚宽仁闻名的当今皇帝高珏。
    不同于平时在朝堂上带着威仪的和稳,这位正值壮年的九五之尊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的妻弟,神情间的戏谑之意全无半点掩饰。
    瞧着如此,坐于下首的司徒延卿微微一叹,道:
    「若真和楚将军大打出手,微臣哪还有可能好端端地在这儿同皇上谈话?小命没丢便已是万幸了……不管怎么说,他的本事都是实实在在的,哪是微臣这一介文弱书生所能比?」
    「话虽如此,听信这谣言的人还是不少。方才在御书房,还有人参你今日假公济私,因抢输女人所以在朝中刻意刁难楚越呢。」
    高珏笑着道,显然半点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个小舅子的公私分明他可是深有体会――可这番话才刚出口,立时便引得前方青年有些不悦地微微蹙起了眉。
    「什么抢输?从头到尾根本就是楚越那帮子人落于下风。真要做那种小家子气的报复,也该是楚越才对。」
    「怎么,你不气人家污蔑你假公济私,反倒气人家搞错了谁胜谁负?」
    「是否假公济私,谁说得分明?以双方刻下的对立态势,微臣只要有任何与他们意见相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