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天下为公,还政于民
中医最大的成本不是药物,而是人力。
光是按摩、针灸就足以治疗大部分病症了,经方中的药物也可以尽量用便宜的药材替代,千人千方,在辩证正确的情况下,灵活开方,就地取材,是一个好医生可以做到的。
诚如陈升所说,有时候,几文钱就能救一条命。
但这个前提是,大夫不收诊费,实际上,陈升行医的时候,从来没有收过诊费,按摩、针灸解决了病症,也只是表示举手之劳,乡里乡亲的,这点忙该帮的。
也唯有如此,百姓们才不会“讳疾忌医”。
许多病,最开始都是小病,很简单就能治疗,但拖得久了,就成了要命的大病,唯有问诊不收钱的时候,百姓们才愿意看病,唯有治得起病的时候,百姓们才愿意治病。
许多医生甘愿付出,甘愿清贫。
但哪怕是最低限度的生存,也不是乡民们能够承担的,只要问诊要花钱,他们就会熬到受不了才去找医生,这几文钱的差别,就是医疗下乡的最大鸿沟。
赤脚医生法令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官方组织免费培训的同时,嘉靖直接以皇家银行给这些赤脚医生发钱,每年二两银子,在册的赤脚医生数量已经超过了十万人。
条件放的很宽。
像陈升他徒弟都可以领这份钱,为的就是鼓励民间学医,等以后再提高考核标准,医疗培训体系更加正规。
为此,嘉靖每年要从内帑拨四五十万两银子来维持这个体系。
如此庞大的开支,对于京师户部来说,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京师户部每年也就一两百万银子,却要照顾方方面面……
但,嘉靖有钱。
宝钞稳定之后,皇帝有了铸币权,才有钱去做事情,大明不缺资源,缺的是把钱用在正确的地方,而不是给权贵们享乐。
四五十万两,在掌握铸币权以前,嘉靖对着户部的太仓库只能一筹莫展。
然而,这笔钱多么?
王翠翘还在诚意坊的时候,就有人开价五十万两要买她,对于那些豪商而言,这不过是买一个女人的钱罢了。
徐阶号称清流,却在松江府有四十万亩土地,随便折算一下,都是八百万两。
光是徐阶贪的这些田地,都够大明维持16年的医疗支出了,能有数千万人免于疾病,能有数千万婴儿避免夭折。
整个士绅阶层,趴在大明王朝的身上,每年要吸走多少血?
整个朝廷上上下下,都在往自己兜里装银子,那些钱如果全部用来建设国家,百姓的日子该是何等宽松?
“不够,远远不够。”
“整个朝廷,整个大明王朝的制度,都存在根本的问题。”
“朝廷是为百姓做事的,不是剥削百姓的。”
算明白了经济账,深刻的认识到了仅仅每年五十万两银子投入到医疗当中给社会带来的改变,嘉靖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有多荒谬。
大明每年的实际税收有八千万两,但留到户部太仓的,仅一两百万,而这一两百万拿去做事,又要层层剥削。
每年真正落到实处,为百姓做事的银子,能有二十万两就顶天了!
这是何等荒谬?
八千万两就养了一堆作威作福的妖魔鬼怪!
而且!
整个士绅、商贾阶层,仅仅每年从百姓身上盘剥了八千万两?十倍都不止!如此多的钱被用在了享乐上,倘若能够用来办学、医疗、农桑、百业……
嘉靖还在深想。
他想了许多,想了张执象跟他说的什么资本、社会那些个主义。
他觉得这些都是皮。
真正的问题在于,老百姓的头顶有庞大的食利阶层,只要能够去掉这个阶层,让国家的财富为国家所用,百姓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陛下,您这是要……变法?”
陈升不太懂嘉靖的意思,但看着是件好事,陛下在为他们这些百姓着想。
“是啊,要变法,朕打算带着你们,拿回属于你们的东西。”
“朕要开创一个,安平所说的那种天下为公的盛世!”
“朕要你们所有人的孩子都能够免费读书,朕要所有的子民都能够免费看病,朕要大明的每一个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陈升被嘉靖这番话深深的震住了,良久,他傻傻的问道:“那,陛下您呢?”
“我?”
嘉靖愣了,忽然又笑了,说道:“那时,朕正好去修仙了。朕有这么大的功德,老天爷不给朕一个万寿无疆,那是说不过去的。”
陈升则慌了,问道:“那没有皇帝了,怎么能行,天下会乱的!”
嘉靖笑道:“放心,皇帝还会有的,只是那时候,皇家就要还政于民了,圣天子垂拱而治,那些臣子们一个个满怀私欲,却要皇帝大公无私,当真可笑的很。”
“但若是天下为公,皇家真当一个泥塑的傀儡又有何妨?”
“非我老朱家贪念皇位,实则是若要选个傀儡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属实是我老朱家来坐最好,因为此后万世,但凡想造反的,想谋夺天下为一家之私的,他们得从老朱家手中夺天下。”
“而那个时候,你们便可以尊王攘夷了。”
陈升不是很懂,但极为震撼,他觉得皇室这样还是太吃亏了。
劝道:“陛下,大明毕竟是朱家的天下,没必要还政于民的,皇帝本来就该是天下的主人,这……”
陈升也没读过几年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反正他觉得大明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又有当今圣上这样的明君,应当去治理国家才对,而不是去当什么傀儡雕像。
那太委屈人了。
嘉靖微微一叹,拍了拍陈升的肩膀,说道:“你呀,其实没有必要为皇室着想的,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皇明祖训》早在太祖死后,就被他们篡改了。”
“哪有一个人坚持了一辈子的政治理念,会在遗诏当中全盘否定的?”
“真正的皇明祖训,只有一句话——‘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我只是在遵循太祖爷的遗志在做事罢了。”
“百姓拥戴太祖夺了天下,朱家就应该把天下还给百姓,至于皇帝治理天下?呵呵……从古至今,皇帝就没有真正治理过天下。”
“治理天下的,一直都是宰相啊。”
“无论那个宰相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至于那个宰相是为了自己谋利在治理国家,还是为了天下百姓在治理国家,对于皇帝而言,区别在哪里呢?”
“在于,为私利而治天下者,会妄图占据天下,窥视皇权。”
“而为公利而治天下者,会尊重皇权。”
“因为,他们知道,唯有头顶还有一个人可以代表万民意志在监督的时候,后继者才会有所顾虑……”
“皇帝,应该是民的代表。”
“百姓需要一个旗帜,若是没有旗帜,民意便是可欺的,一团散沙,任意揉捏。”
“私到了极致,便是公啊。”
“何必拘泥,何必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