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朽的身影在山路上迈步前行，厚重的呼吸声从他的口中喘了出来。
    然后又咳嗽了起来，唾沫星子乱飞，犹如肺部出现一个破口，呼吸的空气根本进入不了身体一样。
    在旁人看来，老汉身穿破烂，浑身一股子说不清的臭味，裸露的手臂以及脸上都有着流脓的烂疮。
    其抬头看了一眼，盘山寺的大门已经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香客络绎不绝，特别是近日里杭都还有些不太平，过来上香的就更多了。
    似乎闻到了香烛散发的烟味，老汉咳的更厉害了，手掌心满是血迹，周围的香客捂住了口鼻，有些厌恶的看着他。
    吴老二年岁已经过半百，跟随着难民潮从许州到扬州走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他是难民中为数不多能够活着到达杭都的老人，那些死在路上的老人更加不幸。
    大多因为行进速度太慢落下队伍，被后面紧随的野兽分食，还有些则被鬼怪拖到了黑暗之中。
    到了杭都后，吴老二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眼看着就要咽气，但在死前，心底突然出现了个念头，想去盘山寺烧一株香。
    等到他走到寺院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太阳高高挂起，照在脸上有一种微微的灼烧感。
    见到吴老二，寺院中的老僧迎了上来，不嫌脏的用手托住了他的手臂。
    “施主，如果腿脚不便可以让人代劳上香的，心诚则灵。”
    吴老二只是一味地摇头，右手不自觉的放在了胸前，他摸到了一个隔身子的硬物。
    “我……我是来……捐钱的。”
    “别急。”
    老僧连忙将他扶到了树荫底下，接着去寺庙的柴房端了一碗水出来。
    “先喝点水吧，千万别呛着了。”
    吴老二感激的看了老僧一眼，端起碗一口便喝尽了，喝完水后，他也恢复了一点气力。
    接着他从怀中将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东西取了出来，然后颤颤巍巍的交到了老僧手上。
    “这里面有些银钱，就当是香火钱了。”
    老僧接过后，感觉手心沉甸甸的，摇了摇头又推了回去：“这银钱我们寺院可不能要，实在太多了。”
    “收下吧，收下吧，为了这比银钱，我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好好睡过了，说不定寺院收下，我身体还能好受一下。”
    老僧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收了这银钱，只希望住持回来后看到这么一大笔的银钱捐款，不会怪罪与他。
    见到银钱落在他人手上，吴老二的神情不由得恍惚了起来，呆滞的眼神突然留下了两行泪水。
    当这银钱离开他的手时，其脑海中也变得清明了起来，那些似乎被遗忘的记忆涌上来心头。
    一个月前偶然间获得这银钱的时候，他似乎陷入了疯癫，看身边每个人都像是图莫不轨，村子里都当他是疯了。
    许州大难，妖魔横行，妻儿被吴老二毫不犹豫的抛弃在了半路，只是因为他觉得两人也在窥视这银钱。
    这时，吴老二突然反应了过来，自从拿到银钱后身体便越来越差了，这银钱仿佛就是一张吃人的大嘴，无时无刻不在吞食自己的生命。
    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响，手指着老僧手里的那包银钱。
    “不……不要……打开……”
    说完这句话后，吴老二就力竭咽气了，身子一软倒在了树下，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死的如此干脆。
    老僧没有听清楚其临死前说得那些话，不过人毕竟死在他身前，他心中不由得感觉悲哀。
    可能是对同龄人的心善，他跪坐在吴老二尸首前，超度着其亡魂。
    寺院前的树荫下倒也有几对爬山累了的香客在睡觉歇息，吴老二的死倒也没有引起太大的纷争。
    等到老僧超度完成后，便轻声唤来几个小沙弥，将这尸首抬到了寺院的后山。
    “尘归尘，土归土，施主奔波劳累一辈子，如今就在此地睡下吧。”
    吴老二被埋在了寺院后的空地里，上面立了一块无名的墓碑。
    这里也有不少坟墓，大多都是几十年来在盘山寺中死去的僧人，也有一些落山的香客。
    待到事情了结，老僧这才想起那被黑布包裹的银钱，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急迫感，想要打开黑布。
    他来到了寺院里先募捐箱前，此时正巧无人，老僧便从怀中将黑布掏了出来，接着将布摊开。
    只见半截手指大小的银钱出现在老僧面前，上面似乎沾着血迹，也散发出一股子血腥味。
    在见到银钱的那一刻，老僧脸色变了，那股慈悲哀伤变作了贪婪自私的模样。
    他的脑海中立刻被银钱所填满，似乎有个声音不断的告诉他，让老僧将银钱据为己有。
    他立刻将银钱重新收回怀里，左顾右盼后，发现无人注意，便捂着黑布中的银钱，朝着下山的路而去，很快便离开了盘山寺。
    期间也有一个沙弥注意到了他，上去打招呼，却被其极为瘆人的目光瞪了回去。
    老僧的离去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他本就会时不时下山化缘修行，只不过行色匆忙了一些。
    但那沙弥却被老僧这眼神给惊吓到了，心中不断回想，怎么也消除不掉。
    而他本就是本地人出家，心慌意乱下，便与盘山寺的僧人告辞后选择回了一趟家。
    深夜，待到所有的香客都下山后，忙碌的盘山寺这才得以清闲下来。
    扫地的沙弥路过寺院后的空地，那吴老二的坟包似乎比起白天更大了一些。
    月半三更后，盘山寺就连一丝动静都无，只有僧人睡觉时发出的呼吸声。
    这时，那坟包出现了异变，泥土不断翻滚，紧接着一只骨瘦如柴的苍白手臂从中伸了出来。
    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吴老二从坟包中爬了出来，其样貌与活着时别无二致，不过身上的脓包更多了，皮肤也是一种惨白色，气味更加浓郁。
    “我……我的银钱……谁拿了……我的银钱。”
    低语声在寂静的夜晚中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盘山寺惨叫声不断响起，但很快有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