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小时之后，裴谦坐车来到茗府家宴。
    因为提前已经打电话打过招呼，所以给安排了最里面的一个比较幽静的包间，服务生已经泡上了一壶好茶。
    裴谦在座位上坐下，上下打量艾瑞克。
    “艾兄，感觉你好像憔悴了许多啊。”
    “我们有句老话叫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工作还是得劳逸结合，可不能累坏了身子。”
    其实裴谦的意思是，你要是累垮了，谁陪我烧钱啊？
    艾瑞克也抬头看了看裴总。
    虽然裴总的头发有点乱，但完全不会让人觉得颓丧，反而给人一种轻松惬意的感觉。
    就像是两军阵前，所有人都是甲胄在身、严阵以待，就只有一个军师轻摇羽扇、打着哈欠、衣冠不整，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个军师要不就是脑子进水了，要不就是真的牛逼。
    而裴总显然应该是后者。
    艾瑞克叹了口气：“裴总的心态，我自愧不如啊。”
    他再度担任ioi的大华夏区负责人之后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多少次周末跟赵旭明以及手下人加班到凌晨。
    当然，倒不是说艾瑞克有多勤奋，主要是压力大，想休息也不踏实。
    可反观裴总，周末照常休息，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压力，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精神境界，就差了很多！
    虽说裴总这番劝他多休息的话带着嘲讽的意味，但毕竟两人的多次交手全都以艾瑞克的全面失败而告终，所以艾瑞克自然也就没什么反驳的欲望。
    艾瑞克给两个人倒上茶水：“裴总，昨天虽然没见到你，但我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到京州转了转。”
    “没想到跟我上次来的时候，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腾达集团不只是一家游戏公司，在游戏领域之内和之外，都值得尊敬。”
    “虽然是竞争对手，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裴谦喝着茶水，感觉艾瑞克话里有话。
    怎么感觉好像是有点指桑骂槐啊？
    听起来艾瑞克对他的老主顾达亚克集团，怎么好像也有意见呢？
    转念一想倒也正常。
    作为达亚克集团的内部员工，艾瑞克所接触到的肯定比外界所能看到的要更多。达亚克集团在外界名声都臭成那样了，干了很多不当人的事情，这些内部员工估计也都看在眼里。
    跟腾达对比一下的话，可能确实反差明显。
    裴谦倒是不在乎艾瑞克怎么看，可关键是……艾瑞克这有点丧的样子，不太对劲啊！
    艾瑞克，你可得振作起来啊！
    你要是颓了，我跟谁愉快烧钱去？
    裴谦沉默片刻，说道：“艾兄，我觉得你可能是最近压力有点大，需要休息休息。”
    艾瑞克摇摇头：“不需要休息了。”
    “裴总，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虽然还没有准确消息，不过以我对集团公司的了解，我觉得已经可以提前恭喜你了。”
    “GOG和ioi这场从2010年底开始的MOBA游戏之争，经过一年半的漫长争斗之后，总算是要分出胜负了。”
    “裴总，你赢了。”
    艾瑞克说得非常认真，然而裴谦差点被吓得把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
    不要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恐怖的话好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显然，艾瑞克根本不知道“GOG赢了”这几个简单的字，对裴总来说意味着什么。
    如果这真的实现了，那么裴谦一直以来借助ioi烧钱的额度，就全都没有了！
    以后想给GOG搞促销活动，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大手大脚了。
    市场占有率达到一定程度之后，GOG还会继续向其他的玩家群体扩张，它的影响力只会越来越大、收入只会越来越高。
    到时候对于裴谦来说，怕是亏钱的难度又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那种情形，想想都有点让人绝望。
    当然，真走到那一步，裴谦相信机智的自己也总能想出办法。
    但即使想出办法，也意味着缺少了一个可以无脑烧钱的手段。
    这一块花钱的缺口，得费多少脑细胞才能再想别的办法烧钱去堵上？
    这特么根本就是噩耗啊！
    裴谦默默地喝了口茶水，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说道：“我觉得这话说得未免有点太早，也太绝对了。”
    “这才哪到哪。”
    “GOG和ioi在国内的占有率虽然差距已经有点大了，但在海外的其他地区，ioi的形势还是……不错的。”
    虽然裴谦已经在很小心地保持克制，让海外各个地区不要把ioi的市场给挤占得太厉害，但毕竟GOG的模式是腾达跟当地公司合作，并不完全是腾达自己说了算的。
    这些当地公司要赚钱，要扩大市场份额，要提升影响力，自然会不顾一切地推出各种推广方案，抢占ioi的市场份额。
    所以，自从打开海外市场之后，GOG已经在不断侵蚀ioi的市场份额了，只不过还没到国服这么夸张的程度而已。
    但裴谦觉得，ioi还有得赚呢，达亚克集团说什么也不可能放弃吧？
    艾瑞克微微摇头。
    他觉得，以裴总的聪明，不可能看不透这一点。
    只不过华夏这边的传统美德是谦虚，哪怕已经赢了，也得说“承让”。
    就像裴总现在，虽然已经胜券在握，也还得客套两句，说“你还有机会”。
    艾瑞克喝着茶水，也懒得计较这些了，自顾自地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裴总，你之前的那些手段已经很让我惊讶了，没想到夏促期间的这些手段，又上了一个台阶。”
    “夏促刚开始的时候，先放出一个看起来不是特别离谱的方案，诱导我们去跟。”
    “如果我们咬牙跟了，那么紧接着你就会再放出一个优惠力度更大的方案，逼我们继续跟。”
    “我本来以为已经看穿了你的想法，跟集团公司高层商量之后决定不跟了，但没想到这还没有结束。”
    “我没想到之前的那次沟通，会有这么深刻的影响。”
    “你是用这次的夏促活动，在集团公司高层的心中埋了个钉子啊。”
    “夏促活动虽然并没有再多烧钱，但腾达在整个夏促期间游刃有余地展开各种攻势，给集团公司的高层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也由此让他们意识到了现在GOG和ioi之间已经存在的巨大差距。”
    “集团公司跟腾达的决心，也存在巨大的差距。”
    “我之前说过，集团公司烧钱是要看到明确回报的。如果投入大量资源却看不到效果、市场占有率增长缓慢甚至停滞，就此放弃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对于集团公司来说，钱虽然多，但还有很多其他可以投钱的地方，没必要在这种毫无性价比的地方一条路走到黑。”
    “我之前估计集团公司烧钱应该在1亿刀左右，而这一年多的时间中为了推广ioi所直接花掉、间接放弃的钱，已经远远超过这个数字了。”
    听到这里，裴谦感觉有些恍惚。
    已经……烧掉这么多钱了？
    我怎么完全没感觉呢？
    不过转念想想，自从GOG和ioi展开烧钱大战以来，不管是办比赛还是做活动，明争暗斗一直都没停过，烧掉的钱确实也很难计算了。
    而且裴谦注意到艾瑞克的措辞，达亚克集团显然把“间接放弃的钱”也计算在内了。
    比如说，一款皮肤本来可以卖50，打折卖20，销量虽然上涨了，但实际的预期收益有可能是下降的。
    打折也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薄利多销”，虽然打折但赚得更多；另一种是“赔本赚吆喝”，赚得少了，但能换来口碑、市场占有率和玩家粘性等其他东西。
    在GOG和ioi的烧钱大战中，显然后者是绝大多数情况。
    因为烧钱大战一打起来，具体降价多少就是价格更低的一方说了算的，达亚克集团和指头公司就算知道这样打折会降低收入，也只能无奈跟上。
    原本ioi的皮肤价格是很高的，在国内卖几十块、一百多，结果被GOG搞得反反复复地降成了打折时仅仅十几块的白菜价，营收肯定是暴跌的。
    如果达亚克集团把这部分钱也都算上的话，那算出来的数字可就没边了。
    对于裴谦来说，他从来不去考虑这部分让利、放弃掉钱，只考虑自己实际花掉的，所以觉得并没有花多少。
    但对于达亚克集团来说，本来能挣到却没挣到的，自然也算是损失。
    艾瑞克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集团公司高层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也许三年、五年甚至更久，想要让ioi打败GOG，统一全球MOBA游戏市场，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而只要腾达还继续存在，那么烧钱大战就不可能停止，这样的收入损失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这是不可忍受的。”
    “至于通过烧钱打败腾达……之前的尝试已经失败了，集团公司高层也没有决心和信心，去付出更多投入，去赌一件成功几率渺茫的事情。”
    裴谦：“……”
    他听懂了，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危险处境。
    达亚克集团并不是想放弃指头公司，也没理由放弃。
    毕竟指头公司还能挣钱。
    但达亚克集团不想再继续给指头公司烧钱了，因为没有意义。可预期的未来好几年都烧不出个结果，达亚克集团哪有这种耐心？
    一家业内知名公司在被达亚克集团收购九个月之后就被榨干、肢解了，而达亚克集团在收购指头公司一年半之后才仅仅是动起了这样的念头，已经是足够宽容、堪称奇迹了。
    达亚克集团不是要放弃指头公司，而是要拿回自己本来就该拿到的那部分钱。
    也就是说，达亚克集团以后不会再跟腾达搞任何的烧钱活动抢占市场，而是会利用现在已经所剩不多的市场占有率，推出各种氪金消费活动，不计代价地压榨ioi这款游戏的潜力，尽快地让自己投入的钱能够得以收回。
    否则，等ioi的市场占有率真的降到很低了，再想榨干赚钱都不可能了。
    至于指头公司高层是否同意？那不重要。
    指头公司现在是达亚克集团的全资子公司，并没有任何的话语权。如果有高层不同意的话，也只有离职一条路可以选。
    裴谦有点坐不住了。
    完了！
    来之前他本来还挺乐观的，觉得艾瑞克可能就只是想过来跟自己叙叙旧而已，就算遇到一点点小挫折也能很快克服，之后大家还是快乐地一起烧钱。
    然而在听完艾瑞克的这番话之后，裴谦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好兄弟是压根不能陪自己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