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这是自己项目的图，裴谦肯定要对此强行指点一番。
    比如，从画风、细节、人物神态等各个方面，提出一些不那么合理的要求。
    然而裴谦刚刚还对着这幅画一顿夸，总不能听说是自己的项目之后就立刻提出各种意见吧？
    那做得就太明显了，很不合理。
    没办法，裴谦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嗯，挺好。”
    阮光建用压感笔在数位板上点击了几下，打开一个文件夹。
    “还有其他的线稿也都在这里，裴总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早地修改一下。”
    文件夹里全都是各种线稿的缩略图，只不过每张缩略图都带着一张照片。
    显然，胡显斌敲定了这些游戏中的角色之后，就去找到了一些合适条件的动作捕捉演员。
    动作捕捉演员的相貌不需要和电影中的角色模型完全一致，但必然要大体相同，因为两个脸型完全不同的人在进行动作捕捉时，所产生的数据也会有所区别，生搬硬套肯定会崩。
    为了让动作捕捉系统达到最佳效果，对动作捕捉演员必须精挑细选，而且游戏中的角色和现实中的人必须高度对应。
    显然，在裴谦忙着安排托管健身等工作的时候，胡显斌已经把《奋斗》的准备工作推进了一大截。
    “他不是个新人吗？这效率是见鬼了吧？”
    “难不成我真这么倒霉，随便提拔一个主策划都这么能力出众？”
    “嗯？”
    裴谦考虑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就算胡显斌效率很高，也没道理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齐这么多外国人演员吧？
    找人这事又不是提高效率就能解决的！
    再仔细看这些照片。
    越看越眼熟！
    裴谦琢磨了两分钟，猛然想起在哪见过。
    这特么不都是《美好明天》里面找的外国人群演龙套吗？
    之前拍《美好明天》的时候，出镜最多的三个主要演员都是国人，但此外还有大量充当背景板的群演，里面各种肤色、各种国别的都有，全都是黄思博他们辛辛苦苦地在京州周边找到的外国友人。
    但这些人的出镜次数太少了，而且过了这么长时间，裴谦对电影中情节的记忆也有些模糊，所以第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现在，裴谦确认了，这不是胡显斌工作效率高，是他作弊了啊！
    他肯定是找黄思博要了这些人的联系方式，然后直接就抄作业了啊！
    怪不得这些照片这么眼熟呢！
    裴谦简直是无语了。
    胡显斌啊胡显斌，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看起来忠厚老实，怎么抄起作业来这么熟练呢？
    裴谦把这些照片和线稿挨个看了一遍。
    各个族群、各种肤色，穷人家庭的演员和富人家庭的演员，明显能够看出差别。
    这也很正常，毕竟现实中就存在着穷人和富人阶层，这种长时间积累下来的气质是很难改变的。
    裴谦非常努力地想要找一个刁钻的角度，给阮光建反向指导一波。
    然而硬是找不到角度！
    因为这一切都太合理了！
    胡显斌的选角显然是根据这些群演真实的经济状况和家庭背景来选的，跟游戏中的角色非常契合。
    阮光建在以这些照片为基础进行艺术创作的时候，也非常注重分寸感，只是把他们身上的特质进行了简单的放大，没有让虚拟形象脱离实际形象太远。
    裴谦急切之间竟然找不到角度下手。
    裴总陷入深思。
    “嗯……对于一款游戏来说，画面只是一个方面，而这款游戏的劝退玩家的核心竞争力在于它的内容和玩法，画风这一块稍微放松一些似乎也不是不行……”
    “等等，我不能有这种错误的思想！”
    “《回头是岸》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裴谦本来想就这么算了，但考虑到《回头是岸》的前车之鉴，猛然醒悟。
    同样的错误绝对不能犯第二次！
    既然已经看到了阮光建背刺自己的武器，就一定要想办法让这个武器发生故障才行！
    现在放的水，都是以后背刺流的血！
    “快想想怎么误导他一下……”
    “嗯……这幅画很注重分寸感……”
    “有了！”
    裴谦发现阮光建在塑造这些形象的时候，担心过多的艺术加工会让这些角色脱离他们原本的真实形象，所以有所克制。
    这也让裴谦联想到了当时路知遥的演技。
    路知遥最大的问题，应该是用力过猛。
    而裴谦当时反向指点一波，让路知遥的演技变得内敛，结果备受好评。
    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阮光建在绘画方面的造诣，显然比路知遥要高多了，他很清楚地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在创作的时候非常克制。
    那么，这就是一个突破口！
    让阮光建的画“用力过猛”，不就行了？
    裴谦轻咳两声：“画的挺好，不过我有一点点小的建议。”
    阮光建瞬间高度重视：“哦？裴总详细说说，我立刻就改。”
    裴总毕竟是游戏的总设计师，对这款游戏的美术需求当然有最高决定权。
    裴谦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些形象，并没有过多地脱离动作捕捉演员的真实形象，你在创作的时候，似乎非常克制，对吧？”
    阮光建点点头：“是的，因为过多的艺术夸张会让这些形象丧失真实性。”
    裴谦一拍手：“这就对了！我要的就是这个！”
    阮光建：“啊？”
    “咳咳。”裴谦意识到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赶忙收敛。
    “我要的就是丧失真实性。”
    “我想要一种更加极端、更加艺术化的表达方式，什么真实、含蓄，这一类的词汇，统统跟这款游戏不沾边。”
    “总之，这些形象给我安排得越奇葩越好，努力达到用力过猛的效果！”
    阮光建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腾达游戏部门的胡显斌跟他对接的时候，并没有提出类似的需求。
    甚至胡显斌没有提出太详细的美术需求。
    当然，这不是说胡显斌工作态度有问题，这是腾达游戏部门的传统。
    腾达游戏部门的历任负责人都知道《鬼将》的事情，知道当时裴总彻底放权、让阮大佬自由发挥，所以才有了《鬼将》那一批经典的原画。
    所以后来的这些游戏，包括《游戏制作人》、《回头是岸》等，阮光建也对美术风格有绝对的掌控权。
    这次胡显斌提出《奋斗》的美术需求，自然也延续了这一传统，让阮光建自己决定具体的画风。
    但是，现在裴总亲自要求，这一点必须纳入考量。
    “嗯……”阮光建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裴谦不由得心中窃喜，很好！
    这似乎就是设计师遇到脑残甲方时的表情！
    裴谦特别能理解这种心情，这些角色都已经勾勒出线稿了，大体的形象塑造都已经完成了，就差细化了，结果甲方突然跑过来说要大改。
    哪个设计师能不生气？
    但这正是裴总想要的！
    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等阮光建据理力争的时候，就充分发挥甲方蛮不讲理的特点，化身精通明学的霸道总裁，把阮光建的合理建议全都给打回去。
    裴谦似乎看到了复仇的曙光。
    阮光建考虑了五分钟，仍旧眉头紧锁，显然他对裴谦的这番话依旧持保留态度。
    但让裴谦感到奇怪的是，阮光建在这生憋了五分钟，硬是没有提出任何抗议，甚至跟他协商的想法都没有！
    许久之后，阮光建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裴谦。
    裴谦瞬间做好准备。
    来了！终于要跟我battle了！
    来吧，我已经准备好最不讲道理的甲方语录了！
    “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你觉得不好使，我觉得好使，统统改掉，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这些原画都要统统改掉！”
    这些话已经梗在裴谦的咽喉，就等着就化作打向这个小本本上头号人物的子弹！
    然而阮光建一咬牙，说道：“行！没问题！”
    “裴总，虽然暂时还没想到太好的办法，但是你放心，既然是你提的需求，我一定尽可能地满足！”
    裴谦：“？？”
    晕了。
    什么意思，剧本不该是这么写的吧？
    你不应该据理力争，跟我battle一下吗？
    那我准备好的台词，不都白准备了吗？
    难不成，是寄人篱下的阮光建不敢得罪自己，所以即使内心对此非常不赞同，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完成脑残甲方的要求？
    这也太惨了！
    裴谦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带恶人，内心中不由得有一丢丢愧疚。
    他赶忙说道：“呃……千万不要勉强！”
    阮光建点点头：“放心吧裴总，不勉强，我明白你的意思！”
    裴谦：“？”
    阮光建继续说道：“艺术创作，一定要找到甲方的需求和自己的表达欲之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只有找到了这个平衡点，才能做出最完美的作品。”
    “我相信，既然裴总你提出了这个需求，肯定是有深层次的考量。”
    “虽然还没有想到太好的解决办法，但经过了刚才的思考之后，我也觉得这份需求，似乎也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来完成。”
    “换个思路试一试也未尝不可，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呢！”
    “总之，裴总你放心，我绝对会以品质为第一目标严格要求自己，不管是哪种风格，都一定包你满意！”
    裴谦：“……”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阮光建，总是有一种跟太极宗师对战的感觉。
    不管出什么招式，都完全起不到效果，反而还被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了？
    裴谦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很想说出那句“还是用第一版吧”的甲方名言。
    但是想了一下，如果真说出来，可能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有间歇性精神病……
    话已出口，也没法更改了。
    裴谦只好非常不情愿地点点头：“好吧，那就交给你了，但愿最终的成品和我预期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