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 作者:胡杨三生

    流水和沙砾的追逐34

    刘红梅的病情一加重，就再也没有出过重症监护室，三天过去了，一直都没有脱离危险，子心已经无暇顾及公司的工作了，没日没夜的守在医院里。

    医生说她被抓后很可能被人打了，而她做了手术没有多久，缝合的伤口被打得开裂了，受了感染，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抢救……

    医生说了一大堆，最后一句就是，“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还是提前准备后事。”

    准备后事？

    子心几乎在听到这几个字就晕过去了，她的手死死的撑住墙壁，好不容易才站稳，可回头的瞬间，却看见身边的外公已经倒下去了。

    “外公！外公……来人啊……快来人啊……”

    刘长江是再也撑不住了，七十岁的老人，老伴在半年前地震中因为救一个孩子遇难，他那一次就差点丢了自己的半条命，这都还没有从悲痛中缓过来，现在唯一的女儿又要离开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人世间的最大的悲痛，所以刘长江才在听到这样的消息时晕了过去。

    子心坐在抢救室外边，像个傻子似的望着抢救室门上的红灯，那灯那么红那么亮那么刺眼，她希望那灯赶紧熄灭，可就是不熄灭。

    陆振东的车刚到北京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原本想先回家去换身衣服才来医院看子心母女的，可没有想到医院来电话说刘长江晕倒了，他即刻开车前往惠民医院，顾不得身上的衣服几天没有换了。

    跑出电梯，远远的就看到急救室门口那个瘦弱单薄的身子，她就像个傻子坐在那里，没有哭，也没有流泪，可看上去却格外的让人心疼。

    他三两步窜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下来，轻轻的用手碰了下她的胳膊：“子心，你要挺住……”

    子心却一下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整个人都在颤抖，“东子……我妈妈我外公……”

    子心抽泣着，声音断断续续的，她只知道一直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支柱跨了，妈妈不行了，外公晕倒了，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陆振东紧紧的搂着她，想要安慰她两句，可嘴张了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拍着她的肩膀，想让她平息下来……

    抢救室的灯终于熄灭了，陆振东用手轻轻的推了一下子心，然后拉了她站起来，医生走了出来，看见他们长长的松了口气。

    “人是抢救过来了，不过年龄大了，又悲痛，心脏也不好这一次幸亏在医院晕倒抢救及时，如果在外边晕倒，估计就没有救了……”

    子心和陆振东不停的说谢谢医生，然后陆振东去办了住院手续，陆振东要说要让刘长江主高级病房，子心拦住了，说外公的脾气他应该知道，是不喜欢那些形式上的东西的，普通的病房就好，他住着顺心一些。

    把刘长江安排好，重症监护室那边就通知刘红梅的家属赶紧过去，子心只能把刘长江交给刚刚请的看护，然后和陆振东一起到了重症监护室。

    刘红梅已经不行了，医生问她要不要进行最后的抢救，也就是电击。

    电击是最痛苦的事情，而且很多人电击也未必能抢救过来，据说电击病人是最遭罪的，可子心想着母亲和自己从那大山上回来后还没有说一句话，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我想跟妈妈说几句话，”她嘴一张开，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晶莹剔透。

    医生微微一愣，没有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陆振东赶紧说：“那就电击吧，看有没有机会让她清醒过来。”

    医生即刻点点头，然后走进手术室进行了最后的抢救，陆振东把秦子心紧紧的抱在怀里，听见里面传来电击的声音，心里祈祷着刘红梅能醒过来，哪怕是几分钟也好，至少不要让子心留遗憾。

    电击终于结束了，医生走了出来，告诉他们病人已经醒了，不过要抓紧时间说话，估计她没有几分钟的时间了。

    秦子心点点头，然后挣开陆振东的怀抱走了进去，陆振东原本想要跟着走进去的，可到了门口，见子心没有叫他的意思，他又停止了脚步。

    子心来到刘红梅的病床边，刘红梅已经苍白得不成人形了，她抓住在妈妈的手，妈妈的手还有温度，恍然间有种错觉，医生在骗自己，母亲已经活过来了。

    “子心，外公呢？”刘红梅艰难的望着自己的女儿，然后朝她的身后望了一眼，却没有看见自己的父亲。

    “妈，外公去给你买你最喜欢的鲨鱼骨云吞去了，医生说你今晚会醒过来，所以他就带着保温饭盒去买了。”子心赶紧撒了个善意的谎言，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子心……妈妈要走了……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外公……”刘红梅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胡同里……你老外公的四合院还在……你八岁时外婆带你回去过的……地址你也知道……在北京……那就是你和外公的家……还有……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回头草不能吃……那陆……”

    刘红梅的话说到这里，原本还和子心握在一起的手一下子沉了下去，头一偏，就再也没有把话说下去了。

    “妈！妈妈！妈妈！”子心大声的喊着，拼命的用手去摇晃着刘红梅的头：“妈妈，你醒一醒，醒一醒啊……”

    陆振东听见子心的尖叫声，一下子冲了进去，却看见她扑在刘红梅的身上，不停的在摇晃刘红梅的身体，摇晃着她的头，试图要把她弄醒过来。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发疯似的摇着自己的母亲，然后悲痛欲绝的抽泣，嘴里不停的喊着：“妈妈……不要走……不要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他弯下腰去，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双臂紧紧的搂紧她那不停颤抖的身体，然后轻轻的安慰着她：“子心，你还有我，还有我啊，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都在你身边……”

    可是，这些子心听不到，或许本能的拒绝去听，她推开陆振东，一下子又扑在刘红梅的身上，她一直在哭泣，一直拽住刘红梅的身体不放，停尸房的护士来了，要把刘红梅的尸体推走，可她不让，无论护士怎样劝说，就是不让。

    陆振东想要把她拉开，可拉不开，护士上来帮忙，大家一起把她拉开，可一松手，她又扑了上去。

    她不让他们把她带走，把自己受苦受难的母亲带走，母亲太苦太累了，因为爱错了人，因为心痛那个自己爱着的人，于是承受了牢狱之灾，至死都还没有走出监狱，落了个贪污的罪名。

    她知道妈妈没有贪污，真的没有贪污，都是父亲，是父亲那个外边的私生女要用钱，是父亲贪污了钱，是母亲怕父亲会判无期，是母亲替父亲承认了一部分，只是为了减轻父亲的罪行，为了出狱和父亲团聚，为了能够和父亲共度晚年。

    护士们束手无策，只能望着陆振东，陆振东没有办法，只能把秦子心强行的从刘红梅的尸体上拉起来，然后死死的把她抱住怀里，这才让护士把刘红梅的尸体给拉走了。

    雷廷俊是下班才赶过来的，他万万没有想到刘红梅居然去了，秦子心的外公还住院了，秦子心哭得天昏地暗晕过去了。

    陆云杉赶过来了，小玉也来了，她们俩陪着秦子心，陆振东忙刘红梅的事情，雷廷俊去照顾刘长江。

    刘红梅因为是保外就医，其实她还算是在监狱服刑的人员，所以尸体还必须拉回监狱里去验明正身，死亡证也还得监狱里开出来。

    不管秦子心多么的悲痛欲绝多么的伤心多么的不愿意面对事实，可刘红梅的确是去了，而且是永远的去了。

    虽然说陆振东在忙着一些事情，可很多事情还是她必须去签字才行，尸体拉回监狱，然后监狱里再给她发通知让她去领尸体。

    她哭干了眼泪，却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一切，外公在住院，还不能让他知道，怕他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大家都还瞒着他，说刘红梅在重症监护室里。

    火化是三天后的事情，刘红梅因为是服刑人员，所以连追悼会都没有开，火化的当天，陆振东和雷廷俊来了，小玉在医院里照顾刘长江，陆云杉说要来，后来又因为台里有事没有来成。

    没有追悼会，一切都很简单，子心买了骨灰盒，把自己母亲的骨灰装进骨灰盒里，然后用行李箱拉上，她要单独回一趟粤东。

    因为刘红梅的遗愿，死后要和秦有为葬在一起，子心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失望，母亲在监狱里熬了这么多年，其实一直盼望的还是和父亲团聚。

    虽然父母都不在了，可她还是想让父亲团聚，她不知道父亲当年的爱情，也不知道在父亲的心里，是母亲更重要还是江雨欣更重要。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母亲想要和父亲在一起，她在这个做女儿的，又怎么忍心拂了母亲的意？

    秦子心要回粤东，陆振东要跟随她一起回的，可秦子心不让，说医院里外公没有人照顾，让他在北京帮忙照顾外公。

    “子心，你一个人回粤东我不放心，要不，让云杉陪你去吧？我让她请假。”陆振东跟在她的身边，想要伸手帮她拉行李箱，可她避开了他的手，不让他帮忙。

    行李箱里是母亲的骨灰，她拉着行李箱就好像是牵着母亲的手一样，此时此刻，她不愿意把母亲的手交给别人，任何人都不行。

    “不要了，东子，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子心婉拒了陆振东的好意，然后又望了一下天空，深吸一口气：“如果外公问起我，你就说我这两天出差去了，很快就回来的。”

    “放心吧，外公跟前我知道怎么说，关键是你，那么远的地方，你一个人回去，我担心……”陆振东只要想着她一个人回粤东，心里就隐隐约约的觉得不安。

    “我这么大一个人了，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何况就是滨海转一趟车，粤东我去过几次了，已经不那么陌生了，我把妈妈的丧事安排好就回来的，两三天而已，你就不用担心我。”子心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陆振东的车边。

    “把行……把妈妈……”陆振东一开口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秦子心是拉着行李箱，可那行李箱里不是行李，是秦子心的妈妈，所以，他一下子就说了妈妈两个字，刚说出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子心或许没有听清陆振东说的什么，拉开车后排的门，把行李箱先放了上去，放到座位上，然后自己再坐了上去。

    挨着行李箱坐在一起，就好似跟自己的母亲挨在一起样，在那深山里，在那间木屋里，她和母亲就一直这样挨着坐在一起的，她们相互鼓励着，坚持着等待着救援。

    陆振东的车开得很慢，秦子心坐在后面，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脸上还算平静，只是几天的时间，原本就瘦弱的她现在更加瘦得不成人形，秀气的小脸苍白着，看着让人心疼，让人忍不住想要搂在怀里好好的安慰一番。

    开车去机场，机票原本是订的昨天的，后来因为监狱那边手续的问题延迟了，所以不得不改签，于是今天刘红梅火化了秦子心才飞滨海。

    机场一直是个迎来送往的地方，陆振东和秦子心到机场时，雷廷俊和小玉已经等在那里了，同时等在那里的还有陆振东的母亲肖萍和姐姐陆云川。

    “子心啊，要不，让东子陪你去吧，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啊。”肖萍见她拉着行李箱，于是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谢谢，不用了，我想和妈妈单独呆两天，”子心向肖萍微微弯腰：“谢谢陆夫人，谢谢你来送我妈妈。”

    “你这孩子，还叫什么陆夫人，叫阿姨就好了，我还等着你叫我妈呢。”肖萍嗔怪的看了子心一眼，子心微微一愣，肖萍用手推了她一下：“快进去吧。”

    “子心姐姐，要不，我陪你去吧，反正我还没有找到工作，在北京也是闲着的。”小玉见子心走得那么孤单，忍不住追上两步来。

    “小玉，谢谢了，我一个去就好，”子心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朝vip通道走去。

    终于来到门口，回头对大家挥挥手，回眸的瞬间，却看见陆振东正注视着自己，好似在说，我等着你回来。

    她即刻把头扭转过去，然后递上自己的证件，把行李箱放上了安检通道，接过已经验证过的证件，然后朝里面走去。

    陆振东就站在那里，她没有回头，每次走都是这样的，不回头看他一眼，就好像那次送她回北川一样。

    他的心没来由的慌了一下，那次回北川后她就失踪了，他找了她好久好久，后来要不是云杉电脑上的那张照片，也许他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她呢。

    “东子，子心都看不见了，你还发什么楞啊，我们赶紧回去吧。”陆云川用手推了一下陆振东，然后又嘲笑了一声：“既然分开一下都舍不得，那还不如赶紧娶回来算了。”

    “胡说八道，现在秦子心能结婚？”肖萍在一边狠狠的瞪了自己的女儿一眼，然后又轻叹一声说：“早知道啊，就让他们早点结婚算了，现在刘红梅死了，估计没有个一年半载的，秦子心不会答应和你弟弟结婚了。”

    “那就先订婚吧。”陆云川赶紧说，然后又推了一下自己弟弟的手臂：“东子，订婚这事千万不要拖了，时间长了，就怕有变数。”

    “死丫头，我现在不都妥协了吗？还有什么变数？”肖萍非常不满意自己女儿说这话，明显的是说怕她到时候又不同意了。

    “妈，姐，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去一趟医院，子心她外公一个人在医院里，我去看看。”陆振东对于自己姐姐的话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丢下这句话，转身朝电梯走去。

    “喂，东子，我们在说你的婚事……”陆云川对着他的背喊了一声，可陆振东已经走远了，她重重的哼了一声，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了，现在东子敢跟秦子心提婚事吗？”肖萍瞪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觉得她也是糊涂了。

    “那怎么办，你知道东子……”陆云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先等等吧，现在秦子心正是悲痛的时候，提结婚就太不合情理了，怎么着，也得等过了春节再说吧。”肖萍说到这里，用手按了一下口，那种痛，当真是从心里冒出来的，想都不能想一下。

    “我就怕……”陆云川刚说了三个字，见母亲用手按着口，她即刻闭了嘴，然后用手扶住自己的母亲，再也不敢说一个字了。

    依然是头等舱，陆振东总是替她安排得很周到，现在不是高峰期，头等舱并没有满员，子心旁边的位置是空的，她就把行李箱放在座位上。

    “小姐，麻烦您把行李箱放上面货架上好吗？”空姐面带微笑的对她说。

    “这座位是空着的不是吗？”子心抬头望着空姐，“既然没有人坐，我放一下箱子不碍事吧？

    “不是的，小姐，座位是空着的，可我们要保持机舱的整洁美观好看啊，您放一个行李箱在座位上，就影响了整体的美观了，所以，还是麻烦您……”

    “这不是行李箱，”子心迅速的切断了美丽空姐的话，然后做了一个仰望天空看星星抬眸的动作：“这是我母亲，是我妈妈……”

    她的嘴刚一张开，眼泪已经无声无息的滑落在苍白的脸颊上，想着母亲就在身边，却再也看不见她的容颜，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空姐微微一愣，听她说那不是行李箱，是她母亲，是她妈妈，再看见她满脸的泪水，恍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递了纸巾给她，然后轻声的说：“那就不放行李架上去了吧，就让她——坐那里好了。”

    “谢谢！”子心接过空姐手里的纸巾，轻轻的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鼻子抽了一下，迅速的把目光看向窗外。

    正是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太阳西沉的地方，有几只乌鸦正在哀鸣，她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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